【東吳大學】評斷餘地概念於歐洲人權法院判決中之適用

歐洲人權公約於1950年11月4日開放簽署，並於1953年9月3日生效，迄今已有47個締約國，全歐洲僅有2個國家非屬歐洲人權公約之締約國。歐洲人權公約明文保障之權利及自由，本質上與大多數締約國內國憲法所保障之基本人權並無太大不同；較諸其他國際人權條約所保障之人權，亦無重大歧異。歐洲人權公約已生效近60年，在歐洲人權保障之理念與實踐上，歐洲人權公約扮演舉足輕重之角色，其關鍵之原因應在於明文設置歐洲人權法院，職司歐洲人權公約效力之守護。歐洲人權公約可謂當今最成功之國際人權保障體系，其最重要之原因在於，歐洲人權公約允許權利被締約國侵害之人民，在窮盡內國之救濟途徑後，直接以締約國為被告，向歐洲人權法院提起個人訴訟。
在歐洲人權公約所保障之各種權利及自由中，有完全不可侵犯者，例如第2條生命權、第3條酷刑之禁止及第4條奴隸及強迫勞動之禁止，歐洲人權法院一旦認定締約國之公權力措施構成該等權利之干預，締約國即違反歐洲人權公約。相對於此，針對其他權利與自由，歐洲人權公約則於各該條文分別規定締約國得予以限制之條件，締約國所提出之正當化事由若能符合歐洲人權公約所設定之標準，即能免於違反歐洲人權公約之指摘。
關於公權力干預之正當化事由，各限制條款之細節雖有不同，然仍可歸納出2項共通之要求：系爭干預措施必須追求歐洲人權公約所列舉之正當目的、且為民主社會中之必要措施。其中，被告國所主張之目的，在歐洲人權公約下是否可認為係「正當」目的，又被告國所採取之系爭干預措施在民主社會中是否可被認為係「必要」措施，在在涉及評價問題。關於目的是否「正當」以及措施是否「必要」，各締約國間可能存在不同評價，締約國所為之評價亦可能不同於歐洲人權法院所為之評價。作為歐洲人權公約體系之監督機構，歐洲人權法院於此面臨兩難：自行設定全歐洲一致之評價標準，抑或在某程度上尊重各締約國之評價。針對此問題，歐洲人權法院以判決創造評斷餘地（margin of appreciation）概念，解決由誰評價之問題。
承前所述，關於系爭干預是否追求歐洲人權公約所定之正當目的，以及在民主社會中是否屬於必要措施，歐洲人權法院以判決發展出評斷餘地概念。在某些情況，歐洲人權法院給予締約國評斷餘地，尊重締約國所為評價；在某些情況，歐洲人權法院指出締約國之評斷餘地極為有限，並自行設定評價之標準。本文之核心關懷在於，所謂評斷餘地究何所指？歐洲人權法院如何創造、發展並運用評斷餘地？此外，評斷餘地概念完全係由歐洲人權法院以案例法形成，歐洲人權公約尚無相關規定。作為歐洲人權公約之最終解釋者與適用者，歐洲人權法院之功能在於確保歐洲人權公約之實現，提供權利受侵害者救濟之管道，並引領各締約國不斷改進其人權保障。在欠缺歐洲人權公約之明文規定下，歐洲人權法院就特定事項給予締約國一定之判斷空間，似與歐洲人權法院監督歐洲人權公約執行之職責相互矛盾。因此，針對歐洲人權法院對評斷餘地概念之適用，本文亦予以評價。
在論文之架構上，本文首先以歐洲人權法院之判決為基礎，研究評斷餘地概念在歐洲人權法院判決中之發展歷程與適用脈絡。對歐洲人權法院判決中之評斷餘地概念有所掌握後，本文嘗試以整理分析該等判決之所得，建構歐洲人權法院判決中之評斷餘地概念。換言之，以歐洲人權法院之判決為基礎，整理出歐洲人權法院適用評斷餘地概念之背景，並從歐洲人權法院之說理中，歸納出評斷餘地概念之內涵。最後，本文試圖整理歸納歐洲人權法院如何運用評斷餘地概念，並對歐洲人權法院之運用予以評價。
在研究評斷餘地概念之發展歷程與適用脈絡方面，本文將評斷餘地概念在歐洲人權法院判決中之發展進程約略分為發展期、成熟期與穩定適用期。至於歐洲人權法院適用評斷餘地概念之脈絡，本文認為，於締約國依歐洲人權公約之條件限制權利或自由時，歐洲人權法院始提出評斷餘地概念。如前所述，此種情況涉及系爭公權力干預之評價，歐洲人權法院使用評斷餘地概念，以解決由誰評價之問題。
在評斷餘地概念之建構方面，本文認為，綜觀歐洲人權法院之判決，所謂評斷餘地，係指締約國就系爭干預措施必要性之自主決定空間，且著重於個案事實之認定。然而，歐洲人權法院僅在特定脈絡下使用評斷餘地概念，並非所有締約國之自主決定空間均屬於歐洲人權法院判決所稱之評斷餘地。例如，關於歐洲人權法院判決應如何執行，被告國固得自由選擇其認為適當之措施，惟尚非本文所欲探討之評斷餘地。此外，本文主張，歐洲人權法院給予締約國之評斷餘地，僅反映歐洲人權法院個案中之審查密度，至於個案判決應如何評價，仍繫於歐洲人權法院於判決中之說理。再者，締約國之各公權力主體均享有評斷餘地。至於締約國就何種事項享有評斷餘地，在歐洲人權法院判決之整理分析後，本文得出之結論為：歐洲人權公約之保護領域如何、締約國之公權力措施是否構成干預以及系爭措施是否具有法律依據，涉及歐洲人權公約之解釋適用問題，屬於歐洲人權法院之職權；至於系爭干預措施是否追求歐洲人權公約所定之正當目的以及是否為民主社會所必要，則涉及前述之評價問題，締約國享有評斷餘地。
在評斷餘地概念之運用方面，本文認為，締約國之評斷餘地尚非司法審查所不及之處，蓋歐洲人權法院不斷重申，締約國之評斷餘地尚非毫無限制，仍須搭配歐洲人權法院之審查。此外，本文認為，評斷餘地之提出與判決之結果間，並無必然關聯。換言之，歐洲人權法院提出評斷餘地概念，尚非必然認為系爭干預符合歐洲人權公約。系爭干預措施是否違反歐洲人權公約，仍應取決於系爭個案之各種因素。又依據歐洲人權法院之見解，締約國評斷餘地之範圍尚非一致，將因個案中所涉及之各種因素而有所不同。根據歐洲人權法院之判決以及文獻之見解，本文整理出影響締約國評斷餘地範圍之因素如下：歐洲共識、被告國之特殊性、系爭案件之性質、系爭措施對權利或自由之干預程度或原告之行為對他人權利之侵害程度、歐洲人權公約第10條第2項所定之義務與責任、以及締約國之積極義務等。針對各種影響評斷餘地範圍之因素，本文除予以介紹並舉例說明外，亦將予以評價。本文主張，系爭個案經常涉及不同因素，故決定個案中締約國評斷餘地之範圍時，歐洲人權法院應就個案中之各種情狀綜合判斷之。
藉由歐洲人權法院判決及相關文獻，本文整理出評斷餘地概念所能發揮之功能：尊重內國當局之立法形成自由、尊重締約國間之差異、尊重締約國於較佳位置下所為之判斷、尊重締約國所認定之事實、恪守歐洲人權法院之備位性、司法自制之展現、歐洲人權公約之動態解釋、補充歐洲人權公約之模糊用語、尊重內國當局之民主正當性、司法經濟以及政治考量。在介紹說明之同時，本文亦將予以評價。其次，本文討論評斷餘地概念可能值得商榷之處，包括概念內涵之不明確、歐洲人權法院藉評斷餘地概念逃避審查、與人權之普世性不符以及忽略對少數之保護。最後，本文試圖畫出締約國評斷餘地之界限。就此，本文認為，締約國評斷餘地界限之反面，即為歐洲人權法院介入之界限。歐洲人權法院僅得審查締約國當局所為之決定是否違反歐洲人權公約，不得取代締約國當局之地位自為決定。若締約國未在個案涉及之各種利益間求取適當平衡，即已逾越其評斷餘地。
在結論部分，除整理本文之研究成果外，本文主張，評斷餘地概念本身，似無任何說理上之瑕疵；至評斷餘地概念之適用應如何評價，則應針對歐洲人權法院個案中之判決理由予以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