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浩一
《影片資料》
片名:月光下的藍色男孩
影片年份:2016
導演:貝瑞‧傑金斯
片長:111分鐘
出品國:美國
發行商:傳影互動
《劇情介紹》
這一天,毒販阿璜照例開車來巡視自己的地盤。此時,一群男孩從他面前跑過:多人追擊一人。被追的男孩躲進空屋鎖上門。其他孩子離去後,阿璜敲了敲門,沒開,便拆了封住窗孔的木板進去,好言把孩子勸了出來,帶他去餐館吃東西。孩子什麼也不說,阿璜只好帶他回家,希望女友泰瑞莎能讓他開口。一樣,甚麼不說,直到被問及要不要回家,總算說了「不要」。當晚,這名喚作夏隆的男孩在柔軟、潔白的床鋪上一夜好眠。
賣淫維生、有毒癮的母親並不喜歡夏隆這麼做。
戶外,一群孩子踢著一顆紙球玩,夏隆站在人群的外邊,不明白該怎麼融入。孩子們包住他,要他踢,夏隆不敢,轟!孩子們從他眼前衝過,拋下了他。夏隆轉頭離開,好友凱文跟上,說這種遊戲很無聊。不久後,凱文教他怎麼樣才不會讓人欺負:只要讓別人知道自己不軟弱就行。他推,再推,要夏隆還擊,沒多久,兩人滾作一團,滾了幾圈,然後分開。凱文起身,把夏隆也拉了起來。
夏隆去找阿璜,阿璜教他游泳,提及自己曾經也是一個不聽話的小個子,常在月亮升空後四處亂跑。一次,一個老婆婆拉住他,跟他說在月色下,黑人的皮膚會呈現出藍色。故事說完,他告訴夏隆,人生到某一個階段後,就得選擇自己要當甚麼樣的人。
夏隆的母親買完毒品後就在現場立刻吸食,犯了阿璜的禁忌。阿璜跟她起了爭執,她說怎樣,所以你要負責養我的孩子嗎?阿璜反問那妳要養嗎?她再問那你要繼續賣我古柯鹼嗎?你看過他走路的方式嗎?你要告訴他為什麼其他孩子都欺負他嗎?你甚麼屁都不是。
夏隆:「屁精(faggot,或可譯成死娘炮,對男同志的蔑稱)是甚麼意思?」
阿璜:「你可以是同志,但別讓人叫你屁精,除非……」
夏隆:「我要怎麼知道我不是(同性戀)?」
阿璜:「你就是會知道。」
夏隆:「你賣毒嗎?」
阿璜:「對。」
夏隆:「我媽會吸毒,對吧?」
阿璜:「對。」
夏隆離開。阿璜紅了眼眶。
青少年時期,夏隆常遭班上同學泰雷爾的霸凌,對方更揚言要搞死他。阿璜已逝,母親毒癮嚴重到要搶泰瑞莎給他的零用錢買毒,夏隆誰都無法依賴,唯一的朋友仍是凱文。一天晚上,夏隆來到海邊凝望大海,沒多久,凱文也到了。合抽一根菸,聊起吹過社區的、讓眾人停下所有動作的一陣風,聊起哭泣,聊起悲傷,接著互相推搡,眼神對上,嘴唇貼上,凱文用右手拉開了夏隆牛仔褲上的皮帶,上下律動,夏隆抽搐,抓起一把沙。末了,凱文開車送夏隆回家,兩人右手一握,道別。
學校餐廳,泰雷爾坐到了凱文對面,聊起他們從前玩的霸凌遊戲:泰雷爾指定對象,「拳王」凱文負責把對方擊倒。凱文記得。泰雷爾慫恿著再來玩嘛,凱文囁嚅著說好。這次的對象是夏隆。擊倒,站起,擊倒,站起,擊倒,凱文被推開,泰雷爾夥同他人上前揍踹。老師見狀喝止。「如果你不指控,我就沒辦法阻止歪風。」「妳不懂。」鼻青臉腫的夏隆對校方的人說。「妳根本甚麼都不知道。」夏隆哭了,夏隆甚麼都聽不見。
隔天,夏隆走進教室,背包往桌上一丟,拿起椅子就往背對他在聊天的泰雷爾身上砸,泰雷爾倒地,再砸。一群人制住了夏隆,警察來,上手銬。凱文眼睜睜看著夏隆被架上警車,一句話也說不出。
戴上金屬護齒,一身肌肉的夏隆如今是個有地位的毒販。這天晚上,他接到了電話,線路的另一頭是凱文,如今的凱文是個廚子。「有空過來,我做菜給你吃。」電話結束。夏隆沉沉睡去,夢裡滿是凱文。醒來,褲襠濕黏。
見過住進勒戒中心不願回家的母親,並與她和解後,夏隆開車到遠方,到一家小餐館赴口頭之約。凱文嚇一跳,但仍開心煮了主廚特餐,還跟夏隆喝酒。店休息,凱文邀夏隆去他家住。凱文不解夏隆的轉變,夏隆說他除了讓自己硬起來外別無他法。凱文說自己過去總照別人的期望過活,如今雖然賺沒多少錢,但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人生。
「你是唯一碰過我的男人,唯一一個,在那之後,我沒跟任何人有過親密接觸。」夏隆說。
夏隆枕在凱文的肩上,入眠。
《影評》
改編自同名劇本,本片採三幕劇結構,讓觀眾得以透過「小個」、「夏隆」及「黑仔」三個篇章,除了看見主角夏隆從童年、青少年到成年的性格延續及人生際遇外,也看到外在的社會是如何強迫男孩「長大」,或說偽裝,裝成一個不是自己的自己,裝成一個能在社會上平安活下去的自己。何其悲哀,卻又何其真實。因為,我也曾是霸凌受害者。
單親獨子,阿嬤寵溺,猛然抬頭之時,已與同學格格不入。事情總是忽然起頭,沒有緣由,隨機挑對象。他開玩笑似的推了我一把,我笑著反推,他說你完了,掃除時就拿教鞭朝我脖子猛抽一血痕,幾個黨羽一旁幫腔,女生一兩個仗義說了幾句,但無甚幫助。老師叫去問,我倆一起走,他說你說你就完了,於是我沒說,而且還得在心裡說服自己是在幫他,不想害他,藉此騙自己弱者是他。恐懼嗎?有,因為學校裡有這個那個神祕小團體,小團體後面似乎總有個關在牢裡的表哥或堂哥撐腰。但更多的是混亂,後來化成了憤怒,一股火悶燒了十多年,多次夜夢怒醒,腦門灼燙,想著這樣那樣的復仇。只是想想,當然,因為縱使心情仍未百分百過去(我懷疑這種情緒會有過去的一天),時間仍大量流逝,瀑布般奔流而去。他曾經懊悔過嗎?據說有,朋友的弟弟說的,這人的哥哥也曾短暫加入那個霸凌我的小團體,做了從我這兒拿走了電玩主機不還一類的事情。面對朋友弟弟的質問,主謀當時邊抽菸邊笑著說,有啦,也是覺得當時對他做那種事情不好。輕描淡寫,彷彿僅需負擔千分之五的責任似的。上了專科,我記取當年教訓,一次被打牌聲吵醒藉機爆炸,髒話連連,事後佯裝一時失憶失控,同學學長盡皆留下深刻印象,後來大家相處果然和樂融融。我的偽裝成功了,幸好。
透過《月光下的藍色男孩》一片,觀眾也能看到幾個容易受到霸凌的男孩的典型特徵:無法融入團體活動、行為舉止不夠「man」、沒有跟其他男孩聊同樣的話題等等。很諷刺的是,在這個鼓吹「尊重個人特質」的時代,社會大眾仍有一定比例對性別抱持偏見:男孩藍色,女孩粉色;男孩好動,女孩文靜;男孩勇敢,女孩謹慎……等等。或許我們該思考,這些究竟是男女「特質」,還是社會強硬賦予的男女「框架」?
再來必須談的,則是親子關係。在《該隱的封印:揭開男孩世界的殘酷文化》(2016,臺北,商周出版)一書中提到了一名為「盧克」的男孩:成績中上,有自己的朋友圈,不是帶頭鬧事的那群孩子中的一員,過去幾個月成績忽然持續退步,父母便決定禁止他參加課後活動,未料盧克因此大怒,把房間裡的東西都搗亂,摔門,還不停踢牆壁。父親大怒,母親嚇傻,問也問不出個頭緒,只好仰賴學校諮詢室的老師。書中對他家人有如下描述:「盧克有一個姊姊讀八年級,人不太聰明;哥哥是個混蛋。他的父親是個生意人,在家的時間不長,每天早出晚歸;母親當他是個小男孩,總是不斷地拿些小事來煩他。」家庭關係走到這一步,信任何在?孩子只得獨自面對這個殘酷的世界。而在本片中,我們則可以清楚看見母親對夏隆的親情剝削。一方面,她恐懼孩子被人搶走,另一方面,也如她後來回憶過往時所提到的,她卻沒有付出對孩子該有的愛,只把夏隆當成自身的所有物,於是我們都聽見她對青少年時期的兒子說:「你是我的唯一,我是你的唯一,你是我的唯一。」你是我的唯一這句話,終究建構在我是你的唯一之上。你愛我,所以我愛你。親情當然是互相,但當言行不一,當孩子成了壓榨錢財的對象,所有的愛也都隨之分崩離析,親子關係成了不停進行情感勒索的扭曲利益關係。
同儕壓力,或我們更明白地說,利用欺凌他人來鞏固自己在團體中的地位,藉由暴力行為來換取生存權,則是凱文所面臨的霸凌,同時也迫使他成為霸凌集團的一份子。對孩子來說,這是多麼大的心理壓力,多麼沉重的人生抉擇。「不打夏隆,我就是弱者,被欺侮的對象將換成是我。」誠然,大人絕對有機會居中介入,但這又點出了另一個問題:在這個仍舊經常以成績優異與否來評斷學生「好壞」的教育體系中,在這個老師也必須面對來自校方、家長、授課內容多授課時間少等重重壓力的教學環境中,成人跟孩子之間到底有多少時間能去互相理解、信任?良好的溝通管道,我們又應如何去建置?這些都是問題。
電影,或我們暫且單指寫實電影,總會呈現出某種可能性,某種或許我們未曾經歷也不會經歷,卻在他時他處實際存在的現實。《月光下的藍色男孩》能讓我們回想起自己曾經歷過的痛苦與孤單,畢竟誰都曾脆弱、無助,這是人生的必然。然而當這樣的對象是一名兒童或青少年,當我們想到下一代可能仍必須去承受如影片中的殘忍對待,我想沒有一個人有辦法接受。所以我們得要自問,我們能否徹底消弭這樣的可能性?或許可以,或許不行。但毫無疑問,我們應該盡最大的努力,不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