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品涵（成功大學原住民文化交流社社長）
《賽德克‧巴萊》上映後，造成非常大的討論。但當初魏德聖導演在拍攝這部片時，許多對於賽德克族群稍有了解的人心裡十分憂心。
賽德克族有三群，分別為莫那‧魯道所屬的Tgdaya（德克達雅群）、鐵木‧瓦力斯所屬的Toda（道澤群）以及Truku（德魯固群），原居於今南投縣仁愛鄉一帶，十七世紀後部分族人翻越中央山脈在東部建立新獵場。過去賽德克被分類於泛泰雅族群內，但實際上不論是語言方面或是族群認同方面，都有所差異。在爭取正名的過程中，因為遷移到東部的Truku族人認為本身已發展為不一樣的族群而要求正名為太魯閣族，率先在2003年獲得中華民國政府的承認，並且也將東部的Tgdaya及Toda劃入，造成族群內部的紛爭與矛盾，而2008年南投的賽德克族正名成功，又有部分被劃入太魯閣族的Tgdaya及Toda希望改回以賽德克為族名。
在過去的原住民社會裡，基於「部落即國家」這樣的概念，造成同樣是賽德克族的族民，卻為了保護彼此的獵場而產生許多爭戰之現象，對於霧社事件的觀點也大有不同。現今主流描述中，莫那‧魯道以及參與抗日的Tgdaya被描述為為了民族尊嚴反抗日本殖民統治的悲劇英雄，而Toda不是被指涉為親日蕃，就是被描寫成被日本人操控來「以夷制夷」發動二次霧社事件。然而在許多Toda老人家的說法中，他們不是為了賞金或受到日人唆使，而是主動向日人要求參與追捕Tgdaya的行動。Toda人說，會幫助日本人打Tgdaya是因為當時Tgdaya勢力較為強大又位於必經聯外道路，Toda人在經過Tgdaya的部落到霧社或埔里交易時，常受到挑釁或攻擊，和日本人的合作可以說是一場復仇的行動。正因為如此，對於Toda人而言，霧社事件並不屬於全體賽德克族應該要褒揚的集體記憶，且莫那‧魯道也是一個對於Toda人十分不友善、相當具有爭議性的人物，而不是英雄（就算勉強要他們承認他是英雄，也只是Tgdaya的英雄或是馬赫坡社的英雄罷了。），更不要說所謂對抗殖民統治的民族大義，對他們來說都太遙遠且不真實。而《賽德克‧巴萊》會如何詮釋這樣的關係，是Toda人所在意的。
實際看完《賽德克‧巴萊（上）---太陽旗》後，其實我蠻佩服導演在這個部份的處理，有別於好萊塢式的完美英雄主義拍攝手法，更加貼近真實的人性描述。首先，英雄不是完美的，年輕時的莫那‧魯道主動挑釁Toda人的畫面大家可能很難接受，那是因為過去我們習慣以好人或壞人的二分法來看待電影中的人物，而英雄永遠應該是好人。再來，事實上英雄之所以是英雄，取決於他在事件中所扮演的角色以及描述事件時的角度，而不是這個人本身。莫那‧魯道帶領族人攻擊Toda人的時候，他是Tgdaya的英雄，卻不是Toda人的英雄；他帶領族人攻擊日本人的時候，他是Tgdaya的英雄，但Toda人沒興趣也不在乎。
而這部片子引起的其他討論也非常的有趣。有些人認為電影中過多的殺戮血腥鏡頭根本不必要，甚至連小孩都拿刀殺人，讓很多父母更是不能接受，現代社會強調的是和解共生，他們不懂為何還要用這樣的畫面來勾起仇恨。但這種用當代社會的意識形態或價值觀來看待歷史事件或是不同文化的作法，是非常不妥當的。首先，除非Tgdaya沒有殺人、小孩沒有上戰場，不然就沒有道理不這樣拍攝，真實地傳達歷史，即使是殘酷的，那也要明明白白地呈現。而就文化面而言，反抗日人不是為了取得勝利，這擺明是場沒有勝算的戰爭，捍衛信仰、血祭祖靈才是真正的目的，所以當中有台詞對日本人說「讓我們到祖靈的家做永遠的朋友」，正顯示這場戰爭對於族群的意義，而決定要出草的莫那‧魯道說「如果文明是要我們卑躬屈膝，我就讓你看見野蠻的驕傲。」這句撼動人心的台詞背後的意義，也是文化差異和不同的價值觀。
最後我想談談這部電影和現代社會。當時日本人侵略部落，沒收原住民的槍支，大肆砍伐破壞獵場、消滅文化，還認為建造了學校、商店、郵局，都是對原住民的提升和幫助，對原住民這麼好原住民還不懂得感恩。但實際上原住民的生活沒有改善，失去了自給自足的生活得為日本人工作，還時常得不到應有的報酬，再加上日本人的歧視等等，說到這裡，大家都為原住民感到忿忿不平吧？如果你對過去日本人加諸於原住民的剝削和歧視不能接受，那麼現代社會呢？這些現象改善了嗎？中華民國政府同樣地，剝奪原住民的土地，限制打獵活動，把土地賤賣給財團開發成遊樂區或大飯店，讓原住民或弱勢族群不能自給自足，只能到飯店或遊樂區做一些打雜或跳舞表演的工作，領取微薄的薪水，以及將原住民神聖的傳統祭典變成吸引觀光客的「表演」，失去了尊重，我們的政府還認為創造了這麼多的就業機會為什麼原住民不領情？這樣的做法，不正與電影中的劇情如出一轍嗎？除此之外，還有許多部落被美其名為安全考量而強迫遷村，或是遷移到所謂的永久屋與國民住宅，遠離傳統生活的領域，必須要開始為了房租、水電等生活開銷煩惱，許多地區的原住民都因為不願意接受這樣的事情而抗爭，我們的政府還認為蓋房子給你住你為什麼不領情。當國家成為暴力集團，強迫弱勢族群犧牲，為了幾十年前日本人的作為生氣的你，此刻為什麼不生氣？
「如果廣大的非原住民族只是把這部片子當作娛樂、震撼來看，卻在現實中忽略、漠視原住民爭生存求尊嚴的奮鬥，那我真的不知道去看這片子是要看什麼用的。」以一位部落客的心情做結，這是部電影，也是一個真實的故事，如果你受到感動，在現實生活中可以做的就是尊重，尊重原住民文化，尊重族群自決，讓每個人都可以決定自己的生活方式及信仰，多元並存，而不是強勢文化同化或消滅弱勢文化。
《參考資料》
賽德克的糾紛
http://richter.pixnet.net/blog/post/29731977
誰的民族英雄
http://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7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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