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朝天椒
學校究竟要照顧學生到什麼程度，法律並沒有明文規定，但是對於基本的需求的照顧應該是責無旁貸，學校沒有理由讓孩子吃喝拉撒睡的地方成為人間煉獄，把上廁所視為畏途，壓抑基本的需求，他們應該有免於恐懼的權利。
每個另類的孩子都有他引起別人注意的特點或方式，這個名叫何泰紹的男孩每天背著二千西西的水來到學校，水男孩是我對他的暱稱，他不是活躍在水裡那一型的陽光少年，相對的，他有些慘白，但是他的皮膚出奇的好，大概是水喝的多吧！這個年紀的小朋友其實是很怕麻煩的，要他們從家裡背點東西到學校簡直要他的命，況且這個世代的孩子是飲料喝長大，人手一杯的情況比比皆是，對於平淡無味的開水當然是下下的選擇，就因為如此，他的行為被視為怪ㄎㄚ、龜毛，在成人的眼裡，他的行為其實很環保也很健康。
水男孩今年十六歲，他自我調侃的說因為名字「何泰紹＝喝太少」，所以命中缺水，必須不斷的補充水分來增加能量，那為什麼要喝自家水呢？他說他喝的水都加持過，可以保平安神，令人神清氣爽，頭腦清楚，有益身心健康，他說的彷彿是神水一樣，同學對他的說法半信半疑，有人嗤之以鼻，有人一笑置之。他的另一個綽號則是較為不雅的「尿王」，因為他跑廁所的次數高居全班之冠，水喝的多也排的多，這是自然的道理。有一天，他開始對我抱怨的說：「你們這些認真的，愛講課，欲罷不能的老師，常常自我陶醉，剝奪我們下課的權利，你知道嗎？下課真的真的只有十分鐘，這十分鐘有多寶貴嗎？要集合，要跑合作社，要上廁所排解，要幫老師拿講義，麥克風，最重要的是他是我們的free time，況且侵佔我們上廁所排解的時間，真的很不人道。」，我像是聽訓的小孩聆聽他的教誨。他說的很有道理，可是你知道所有老師的習慣，講課都想要一個完美的段落，非達到的目標絕不終止，一旦投入，是不容易出來的。辛苦了自己，也為難了學生。
水男孩不像一般學生，為了捧場或怕錯過重點，不敢在上課時間舉手上廁所，他習慣在上課時間上廁所。 他又開始搬出他的理論，他說：「從踏進校園的第一步，我們就注定和一群人一起生活，一起在教室內上課，一起在戶外活動，有的時候很想脫離群體的軌道，享受一個人的寧靜時光，但是可以冠冕堂皇的享有這種待遇，這種時空出現在哪裡呢？大概只有廁所」，接著他又說：「在上課時段上廁所，可以少去人群的擁擠和別人好奇的窺探，你知道男生有時會有意無意的比大小，動不動就拿那個開玩笑，high起來的時候就以阿魯吧伺候，為免去這種困擾，我覺得上課時間是最安全。」 我質疑的問：「可是每個老師都可以接受嗎？」 他說：「膀胱無法自主是我常有的理由，所以目前沒有踢到鐵板，我蠻自制的，不會在外逗留，做一些不相干的事，所以老師大多會通融，賞個暢快，當然臉皮也要夠厚，「尿王」這個封號不是白當的，不會有同學會模仿我這種怪異的行為，被人家嘲笑為尿失禁，心理雖然不舒服，但是可以讓自己從容自在的解放，這種調侃不算什麼」，他這種逆向操作的想法，透視著異於一般人的思考。你知道大部分的人寧可忍住，也不願接受別人的注目禮。班上的的霜霜就是這樣子，據同學說，從小她對上廁所就有恐懼感，也不知道她在廁所發生過什麼事，聽說她從不在學校上廁所，練就一身的憋功，能忍則忍的結果換得一身病痛。有時忍辱負重真的不是一件好事。男孩接著又問我：「平均多少人共用一間廁所？那裡的廁所較不臭，隱私性較好？」 面對他的提問，我全然不知，他說：「你們老師哪管學生小百姓的事，你們有專用的廁所，當然不知道民生疾苦，更何況你們廁所還是我們掃的」，我嗅得出來他話中帶話，有不平之意。
根據側面消息指出：學生最不想去的地方是學務處，因為那個地方讓他們有責罵、體罰的聯想，第二個是最髒的廁所，可是卻是他們最需要去的地方，為什麼廁所成了他們又愛又怕的地方，我可以想像他們的理由可能是這樣，骯髒，臭味難受，在幽暗封閉的空間，有時要擔心屋頂上的滴水，廁所的門忽然鬆開，害怕被人看見的窘境，或者又要憂心外頭「後有來人」的壓力，有時進去面對前人處理不佳的遺跡又跑了出來的無奈，甚者擔心安危，需裝置警鈴來保護，有幾次我路過男廁的走道，少了屏風的遮蔽，看孩子邊上邊喊我老師好，反而讓我很難為情，學校究竟要照顧學生到什麼程度，法律並沒有明文規定，但是對於基本的需求的照顧應該是責無旁貸，學校沒有理由讓孩子吃喝拉撒睡的地方成為人間煉獄，把上廁所視為畏途，壓抑基本的需求，他們應該有免於恐懼的權利。
廁所這個關係個人隱私權和健康權的地方，學校到底傾多少力氣關注，學校的時間、精力到底多投注在哪裡呢？輕重緩急的標準究竟在哪裡？然而在校園唯一獨處，唯一面對自我隱私的空間和時間，那樣的時空裡，在解放的時刻裡應該是舒服、愉悅的，每回提到這個前提或要求，負責這個業務的衛生組就大吐苦水的說：「沒辦法學生太沒有公德心，更何況他們是使用者，他們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公共的地方是很難要求。」學生果真是孺子不可教也，還是學校沒有花時間去做生活教育，集體的空間難道就無法保有高品質的待遇嗎？有幾個校長會把廁所文化當做他的重點來思考呢？學生的表現如升學率，語文競賽可是比廁所問題好看且具體吧！誰會認真處理這個「被漠視的重要問題」呢？其實說學校沒有改善廁所環境並不公允，學校也致力改善廁所文化，從美化環境開始，貼貼可愛圖片，放放綠色盆景，寫寫俏皮使用語，諸如，來匆匆，去匆匆，化作春泥更護花之類的話，只是為了去除惡臭的異味，我的天才學生在廁所灑了滿地的明星花露水，企圖掩蓋難以處理的味道，豈知弄巧成拙，製造出另一種味道，那種曖昧不明的混合，充滿著詭異，比原來單純的阿摩尼牙味道更加作噁、難受。
外在環境的改變是維護隱私權的一小步，真正的一大步是要培養對個人生命的尊重。認真來看待校園的廁所，習慣建在建築主題的兩側，走廊的末端，就是所謂的邊陲地帶，為了節省經費，他的空間不大，貼的瓷磚，門，衝水設備都不太好，鮮少使用電腦感應水龍頭，洗手台常常是濕答答、髒兮兮，這種髒亂景觀，是使用者、製造者的少了一份用心，當然在廁所的背後，隱藏著文化結構，主政者的思維，民族的特性，人民的公德等問題，從廁所的外觀設計到內部規劃，使用者的基本動作，衛生習慣，維護的頻率，衛生紙的提供，他反映了國家對人民基本生活的關照，學校的廁所只不過是這個體制下的縮影。我知道少許地區已向國外看齊，建立幽雅，舒適，人性化的空間，維護個人隱私、健康的用心日益進步。但是我仍期待我們的國家有更廣闊的視野，奔放的創意，深思與反省的能力來照顧人民的基本需求。
我夢想有一天，學校的廁所能像台北衣蝶百貨的女廁，那個會忘記你身在解放之地，燈光，音樂，花香交錯所流瀉出來的氣氛，光影，讓你願意坐在沙發上休息，多駐足停留些許時刻，或者像日本的廁所，備有音樂聲可以掩蓋因排解所發出的聲音，以避免困窘，可以讓上廁所成為一種享受而不是受難。我在與學生分享這種想法的時候，水男孩竟然回應我說：「老師你幾歲了，還在痴人說夢話，公家機構如何和私人服務業比呢？」，我不忘記回應他說：「你才幾歲，怎麼像個老頭已經沒有擁抱夢想的熱情」。
其實我要的只是一份體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