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朝天椒
這是女人之間公開的秘密。既然是秘密就是自我的隱私，不想讓人窺視的身體密碼，但是這種秘密夾雜著複雜的情緒，不希望被直接道出，不希望被人特別關注身體的異常，但同時希望被瞭解那種不適和不安
燥熱而黏膩的午後，正想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氣，高二的小慧輕輕的靠近我身邊，以焦慮的眼神看著我：「老師你有沒有『蘋果麵包』」，我說：「你肚子餓了嗎？我還有一些乾糧，可以嗎？」我逕自說：「蘋果麵包不太好呦！摻了防腐劑，有害身體健康」，她更緊張而脹紅了臉，然後害羞的說:「不是啦，是那個啦！」「是那個」，馬上閃過我念頭，喔！原來是衛生棉，可是『蘋果麵包』＝『衛生棉』？」。為了避免她的困窘，我將這個『蘋果麵包』簡單包好，悄悄塞到她手中，然後說：「好好享用吧！」，她會心一笑的走了。這是女人之間的公開秘密，但是這個公開的秘密卻是女孩的喜悅、痛苦、不安和焦慮的匯集。
MC這個伴隨女人大半輩子的「好朋友」，不管你喜不喜歡，就是每個月送往迎來，早來了，晚來了，不來了都得擔心害怕，大姨媽來時諸事不宜，有所隱諱遮掩，讓別人知道你MC來了，簡直是被人非禮一段難聽。月經是女人之間公開的秘密，既然是秘密就是自我的隱私，不想讓人窺視的身體密碼，但是這種秘密夾雜著複雜的情緒，不希望被直接道出，不希望被人特別關注身體的異常，但卻希望被瞭解那種不舒適和不安，然而女孩成長過程中隨著渲染的張力，標籤化、污名化、刻板印象卻一直圍繞著這個身體特酥的週期，叫人要和平共處也難。
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記憶
小慧說她初經來得早，青春期的第一個禮物她一點都不喜歡，她希望第一次是美好的，但事實上卻不是這樣，當時站在高處擦玻璃的她由於衛生棉沒放好，只見雪花飄落那一刻，不巧落在男孩面前，她的心為之凍結，『好自在』這個綽號就此跟著她，每回這個綽號一響起，她的夢魘就如影隨形，那種鬱悶糾結在心頭，久久不能散去，使得她一度想要轉學，甚至不想到學校面對人群。
咪咪則說她學測前夕跟隨父母到廟裡拜拜，希望穩定心情並求得好成績，後來父母知道她正值生理期，就不讓她進去祭壇裡面祭拜而在外頭等待，這樣的限制，她感覺好受傷，彷彿有性別歧視，她說神看到的應是我們發自內心的真誠吧！祂不是平等對待蒼生嗎？怎會覺得帶血是污衊了神殿？真不知是神的堅持還是老人家的迷信。
大姨媽VS狼來了
隨著成長，兩性之間角色認知越清楚，彼此之間的戰爭也越頻繁，等到上健康教育那一章，男生透過課程的認識，瞭解「月經是指排卵後沒有懷孕所導致子宮內膜剝落而引起的出血，是一種自發性週期性的出血。」「經前症候群（PMS）」是指體內賀爾蒙和神經傳導物質產生變化所引起的身心症狀，如頭痛、經痛、情緒障礙、情緒不穩定、敏感情緒化激動。」「生理期容易出現生理痛、經前症候群，…」，男孩們開始認識他所沒有的生理現象，開始運用他的知識，只要班上有心情煩躁、脾氣陰晴不定，便認為是受到這個血液引力制約的人，他們就說：「她大姨媽來了」，常常氣的女孩們面紅耳赤，個性脆弱的人就任憑被欺侮，無力的趴在桌上哭泣，這種帶有刻板印象、嘲諷性質的暗示語言，一再顯示小男孩的無知優勢。後來女孩們意識抬頭，在這種情況下我有時會聽到一些野蠻女友型的女孩回罵他們『陽痿、自慰』，這種互相嗆聲、對罵讓他們錯以為這是爭取兩性平權的作為，他們的口水之戰淹沒了我的耳際，常讓我誤以為置身在法院，昨天還有人為了此事在走廊上追殺呢！
這種半玩笑半嘲諷的語言，有時鬧的風風雨雨，有時相安無事，但語言的殺傷力肯定存在，只是概念化的知識運用容易誤入刻板印象的迷思。這個刻板印象的受害者並不只是女性，只要是脾氣不好，陰陽怪氣，鬱鬱寡歡的男生，也會被封上此名號，顯然這個約定成俗，概念化的名詞讓男女彼此中毒已深，有時是以玩笑的姿態，有時是魔咒的形式出現，被套上的人，就宿命的有此徵兆，這個大大的魔咒有時是生理上重複的疼痛和不安的侵襲，有時是個人個性使然而演化出的行為，有時是情緒管理不佳的人失控的表現，明知道是別人的嘲弄或是小小自以為式的幽默，可是當事人還是會陷入被貼標籤的窘困或氣憤之中。
保護令VS 難言之痛
兩性戰爭的情節有時也會出現在這樣的場景，瞧瞧在游泳課發生的情況：男孩們熱烈的說著：「游泳課是我們男生的福利，難得可以坦裎相見啊」、「我最喜歡上游泳課，可以看見不同風情的女生」，「英雄本色嗎，誰不想看女生穿泳衣，排著一排在池邊打水的俏模樣，只可惜偏偏今天下水的就只有幾隻大白鯊，體育老師太縱容看台上的女生，哪有每次都生理期，那豈不是血崩嗎？其實可以塞棉條啊！」女孩們生氣的說：「你們男生實在很殘忍，明知我們的痛苦，還要講些風涼話，真令人寒心」、「這是我們的權利，難道你們不知道勞基法的規定嗎？」，男生說：「那是你們濫用權利、耍特權，你們的體育課簡直就是聊天課，老師根本寵壞你們了」女孩又大聲的回應：「反正考試我們過得了，不要管我們那麼多！…」、「羨慕的話，下輩子投胎當女人呀！」這樣的場景不知數十回，這種在校園中層出不窮，不大不小的問題，大部份的老師也只能把學生請來耳提面命一番，講述尊重之類的話，過不了多久學生就故態復萌，我似乎也逃不過這樣的宿命。這樣交戰好幾回，直到有一回跟他們講了小故事，他們的戰火才逐漸調熄。我那就讀大三的學生曉曉曾經和我分享她的愛情故事，她這樣說著她的故事：「不同一般情侶的邂逅情節，我和他的認識是一種奇妙的安排的。有一天我從圖書館出來，夾著專注後的疲倦，無意識的走在校園，後面忽然傳來一個大男孩輕輕喊著小姐，追著對我說『小姐！你的裙子』」，我冷冷的說：「怎樣！有什麼問題！」，「我往後一看，天啊！雪白的裙子渲染了一朵紅色的玫瑰花，我的臉也暈開了一簇簇的薰衣草，當時真是糗斃了！那男孩見狀馬上遞給我他身上的大外套，為了掩飾我的窘境，他持續和我聊天，天馬行空的轉著，最後他騎腳踏車送我回家，誰知道我們的緣分是這樣開始，面對這樣溫柔、體貼、細心的男孩,我也只好淪陷了．」這是現代版的英雄救美，不需要靠拳頭或金錢，也不用鮮花和禮物來打動人，當時愛護她的那份心意，就足以讓他獲得青睞，這種懂得女人辛苦的男人，他尊重、關懷的態度，自然能贏得芳心。
小男生們聽了之後開懷大笑的說：「下次一定要穿外套！」，女生則意亂情迷的說著：「好浪漫喔！好體貼喔！」，對我而言，這個浪漫情事讓我好奇的是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代，他們的父母是如何教導這樣的男孩。學習如何尊重，如何體諒，如何將口號落實為行動。我想像那可能是一個會幫媽媽姊姊、妹妹買衛生棉的大男孩。一星期之後，粗獷的阿正急急忙忙的跑過來，問我是否有止痛藥，我說：「頭痛嗎？」他說：「不，是別人生理痛！」我揶揄的說：「哪時候轉性了？」他生氣的說：「老師，別鬧了！」又一星期後，我在課堂上聞到中將湯，這股不尋常的味道，透露他們的相處已起了化學變化，我還沒開口，竟有人說：「老師，你精神不太好，來一杯吧！」我哭笑不得的杵在那邊。也許只有感動才能帶動改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