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2-27
中學生,是國中跟高中這六年的階段。打從大家有記憶開始,就是除了中學之外,小學跟大學根本不太管學生的髮型。於是,對很多女生來說,其共同的記憶就是要在小學畢業之際剪掉一頭長髮;下一回再能夠把頭髮留長,必定要是高中畢業之後。所以,筆者要問以下這一個假設性的問題:「把頭髮燙成一頭爆炸頭的中學女生,跟把頭髮留成一頭重金屬風格的中學男生,請問該等學生有何不妥之處?」 答:「這些學生,沒有學生的樣子。」 但是,何謂學生的樣子(學生樣)呢? 因為,目前的學生樣是已經經過六十多年的被建構化了的產物,真正的答案是並沒有一種屬於本質性的學生樣。今天二○○八年,仍舊有為數不算少的中學生,每天都在跟被建構化了的學生樣作抗爭:每個月數次被叮嚀頭髮太長、服裝不整,甚至因此遭到被記過的處分──所以已演變成「壞學生」的人格問題。就是這最後一點,才讓筆者大聲呼籲:請解構學生樣,請廢除所有的髮禁跟制服。 沒有所謂的學生樣,但存有學生的基本職志:學習,實踐民主(後再論)。 髮禁、制服、體罰完全是一體的問題。理論上一九八六年年底開放髮禁的作為似乎只做到十分之一而已;二○○五年七月再次開放髮禁,至今已成為失敗的「再次開放」,因為此「再次開放」沒產生效果。筆者相信在這二十一年間,另外十分之九根本毫無被動搖過。首先應該先從制服談起。 台灣中、小學生要穿制服,基本上和歐美國家採納制服的出發點很不一樣:台灣是國家機器運用軍事化手段軍事化中、小學生,進而軍事化公民,以利國家機器的長期統治。但是很不幸,一旦面臨是否要廢除制服的辯論,歐美國家跟台灣採用的論據是一樣都沒有說服力。 第一,制服都被當作是消除階級差異的工具而被辯護。但是,筆者該直指此謬誤:被消除的絕對不是階級差異,被消除的絕對只是階級差異的現象。如果沒有制服,富裕人家的小孩還是可以穿名牌,貧窮人家的小孩只能一個禮拜換兩、三件衣服,因此會引起貧窮人家的小孩嫉妒富裕人家的小孩而產生自卑感。但是,讓筆者來引述本人的私人經驗:在我那個小學生一律穿制服的年代(筆者年近四十歲),富裕人家的小孩擁有更多的假面超人貼紙、擁有出國旅行(或常常上台北──如何?台北人看到這一句話,是不是覺得很奇怪?)的經驗,依然會讓貧窮人家的小孩嫉妒跟產生自卑感。換句話說,小小年紀的小學生自然會在諸多方面互相比較,這些階級差異豈是辦教育的人用制服就消除得掉?用更難聽的話來說:辦教育的人以為制服可以消除階級差異,根本是鴕鳥戴上黑眼罩,連頭鑽到土裡的動作都免了。 第二,透過制服加在中、小學生身上的是沉重的道德判斷。當過兵的人都知道關於制服有多少種規範以及相應的懲罰,而這些呢都曾經在好萊塢影片《兵人》(Soldier)被寇特․羅素說出來:「恐懼和紀律」(Fear and Discipline)。制服對於中、小學生也是一樣,用「恐懼和紀律」這種被國家機器大方採納的「恐怖」手段來控制中、小學生,所以制服根本就是國家機器用布做成的手銬。上衣沒有紮到褲子或裙子裡面、卡其褲太白、帽子歪歪戴、裙子短到膝蓋以上……這些都是壞學生或道德有問題的人(特別是針對穿短到膝蓋以上的裙子的女學生);但是這個「壞」、「道德有問題」不都是從制服而來,而非是真正地從人的品質而來?接下來再針對制服的問題而引起的懲罰,十之八九都轉變成體罰。但從源頭再省思一遍:為什麼我們要運用制服在辦教育的學校裡面製造「恐怖」?為什麼不直接廢掉制服,讓穿便服的人不因為制服的規範而變成壞學生或道德有問題的人?所以我們幾乎又可以引申說:「壞學生或道德有問題的人根本就是學校它自己製造出來的。」 第三源自歐美國家的理由:現在年輕人人人穿牛仔褲上學,等於也是穿制服。但是,沒有任何穿牛仔褲的規範來規範穿牛仔褲的學生(第一個詞『規範』是名詞而第二個詞『規範』是動詞),也就是說沒有人會因為牛仔褲顏色太白、上衣沒紮到牛仔褲裡面或沒有把牛仔褲燙得筆直而受罰。用這第三個理由要反推到支持制服的政策,不只是思辯的筋不對,也根本完全忽略「恐懼和紀律」的「恐怖」問題。 搭配制服的問題還包含頭髮(及指甲)以及其它配件的問題。也就是說,為什麼國家機器要限制中學生髮型以及服裝搭配的選擇自由?因為,說男學生不能留長頭髮,男女學生都不能燙頭髮、染頭髮(也都不能戴其它裝飾品),幾乎都只是根據「傳統上來說」男學生不能留長頭髮以及亞洲人的頭髮基因絕大多數都是黑色的直髮;但是,既然留長頭髮的男學生以及燙、染頭髮的男女學生都在處理頭髮的行為上無關乎個人道德品質,何以現狀是要針對這些學生記過? 第四是大家沒有明說的:制服將所有正值青春期的中學生解除性徵化。二○○五年,台北的中山女中校方禁止學生穿戴黑色胸罩,因為會在白色制服後面顯現出來。理論上,女學生穿戴黑色胸罩干學校什麼事;但實際上,校方已經在對穿戴黑色胸罩的女學生作很嚴重、很歧視的道德判斷──接下來的聯想是我的推論,但想必是離事實不遠:彷彿穿戴黑色胸罩的女學生是淫蕩的、不守婦道、不自重……等等全都是很負面的學生。青春期的中學生人人都有慾望「性感化」(動詞:érotiser)自己的身體。制服跟髮禁嚴重地阻礙這「性感化」(名詞:érotisation)的過程,更加顯示:一,學校管理階層不僅不希望在校園裡傳授太多性教育,更直接地視青春期的中學生為一種自信心的威脅,害怕中學生比他們自己更性感、更具有性誘惑的魅力;二,學校管理階層在當中學生的時候沒有嘗過這種性感化的愉悅,於是運用既有制度、權力結構壓抑新一代的威脅,終於讓虐待狂的精神狀態以體罰的形式加諸中學生的身體上。 這其實影射:我們這個社會,其實是反對其男女公民性感化。性感是一種身體美學,我們從未見過有人主動地追求更加地醜陋,但卻常見到有人主動地要其他人更加地醜陋。為什麼所有的中學生都開始反覆看鏡子、瞧自己的髮型?為什麼教育制度要在這六年的時間不斷地干涉中學生追求性感化的過程,並污衊這性感化的作為?這種焦慮,依舊是害怕被閹割的情結:放棄專制將削弱他們已經享有的父權權威。 如果在公立的中學廢除所有的制服跟髮禁,其管理模式應轉變成代議民主。例如,應成立學生議會,應輔導學生成立學生團會(意近工會;但學生不是工人,故改以團會稱之),學生團會有發動罷課的權利。所有關於衣著的規範應獲得學生議會的認可。例如,一位在放學後的時間擔任重金屬樂團的鼓手的中學男生,他可以頂著一個爆炸頭、穿著牛仔褲來學校上課,英文、數學都可以考出極優異的成績;他的衣著無關乎他的道德也無關乎他的課業。但假使他穿著垮褲、不時露出他的內褲,這樣的衣著當然在校園中不妥當,所以在這之前應該要是學生議會跟學校管理階層擬出一個已被認可的學生衣著規範,則該位穿著垮褲的學生可被校規懲罰。 目前,最大的障礙是:「大人們」在國家的層級上爭取國家級的民主,「大人們」幾乎都不願意還給中學生他們應該享有的權利。不斷地用「學生樣」來壓制、剝奪中學生的自由,這是當今最不被批判的一個專制。 最後作一個小結論。從不斷地冒出有中學生因為衣著、髮型被學校處罰的新聞出發,筆者最終要提:「差異權」(Droit à la différence)是先進民主的開放社會的一個基本人權。國家機器怎麼能夠以消除差異為志?本人微小的呼聲只是:多分析這個社會,選擇一個符合人權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