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吉兒(出版社編輯)
前年有一個偶然的機會,到國小代了三個禮拜的課,以下是其中一週的紀錄。
星期一:會議
晨會時間,在會議主持人(也就是校長)發言時,老師和行政人員幾乎都低著頭,看著手上的資料或是筆記本。輪到行政會報,「這星期的重點是提醒學生記得加衣服和帶雨具」的事項竟有兩位老師各提了一次;報告的人似乎也沒有要讓大家聽清楚的打算,不是飛速地講完,就是聲音壓低地自言自語。等到臨時動議時,有一位懷孕的老師舉手,表示請購器材的行政程序太繁雜,要花很多時間。光是走到樓上,把簽呈從組長簽到總務主任就要花二十分鐘,等校長簽完還要更久,希望能簡化這個流程。校長的回答是:「我可以理解你懷孕行動不便的辛苦,但是我認為每個步驟都是需要的,所以我希望其他老師能發揮同事愛,幫你跑這個流程。」
不知道是校長沒有聽懂老師的問題,還是真的覺得只是老師個人的困難,畢竟也沒有其他老師跳出來說同樣的話;而其他老師不知是真的覺得這個程序合理,還是無話可說(或是不敢說),總之,會議就這樣結束了。
這讓我想到上星期一的晨會,校長提到學校的毛毛蟲太多,快要把學校的象徵──松樹啃光了,所以請總務處叫校工趕緊噴農藥撲殺毛毛蟲。這個消息一宣布,也有一位女老師自告奮勇地舉手,希望大家能先討論再決定怎麼做,以免破壞生態。而校長的回答是這樣的:「松樹是我們重要的校樹,所以我還是決定這樣做,希望下個禮拜校工就可以來灑農藥。」我看到那位女老師面有難色,眼神中也透露出希望有人支持的需求。不過在場仍然沒有任何老師表達意見,事情也就這樣拍板定案。開完會,當我經過學校的生態園時,突然想到這是學校一直很自豪的特色,但此時看來卻如此諷刺。如果老師和學生認真地營造了這麼一個生態圈,而學校也真的像向對外宣稱的那樣重視生態,那麼要不要噴農業、殺毛毛蟲的問題,怎麼會在多數人的沉默中就此告一段落?
開會是民主社會中的重要機制,參與會議的人可以透過這種方式理解別人,並表達自己的想法。但一個只有單向訊息,而沒有溝通的會議,就變成了一件毫無意義的例行公事。雖然我並不清楚那些無聲的老師們心裡在想什麼,但是卻能肯定:從他們身上,孩子不太可能學會如何勇於表達自己的意見。
星期二:體罰
今天上的是三年級的課,跟我教的其他六年級學生不同的是,這個年紀的小孩還保有相當程度的創意、單純和活力。伴隨而來的脫序和吵鬧,也是我勢必要面對以及處理的問題。這部分除了考驗到我的教學能力以外,還牽涉到他們過去被對待的方式。經過一節課的觀察之後,這些小孩對我的態度有了幾成的把握,因此上課時的躁動也開始變多了。因為不堪幾個同學吵鬧,有個小孩大聲地制止他們,並且抗議我不處罰吵鬧的人,這時我覺得該是討論體罰的時候了。我先問孩子有哪些方法可以讓班上安靜一點,孩子提了很多其他老師曾經用過的方法,包括:大腿夾課本、咬鉛筆、吸奶嘴、跑操場、罰站、用棍子打、責罵,我一邊聽他們說,一邊把這些方式列在黑板上,林林總總地列了十多項。接著我很明確地表示黑板上的這些方法我通通不會用,此時有一些孩子露出了懷疑的眼色。我談到過去挨打的經驗對自己造成的傷害,況且體罰還是違法的行為,聽到這一點,孩子甚至感到非常驚訝。經過這一番解說後,有些孩子仍然認為體罰比較有效;有些孩子則露出疑惑的表情;而那些常被其他老師體罰的孩子,倒是挺愉快的。大家對於這個話題的專注和熱烈,令我印象十分深刻。
星期三:導師
我還在上課時,三年級這班的導師(偷偷站在教室外面觀察了一陣子),在走廊上把一個班上的學生叫到教室外面訓斥一番,並且規定他下一節課要在外面罰站。等導師離開之後,我馬上叫這個學生進來教室,並表示我會跟老師解釋。
在快要下課之前,那位導師因為聽到班上的一些吵鬧聲,又準備進到教室向學生訓話,我看態勢不對,搶先一步出去請她不要罵學生,並稍微解釋我的做法。之後,她還是走進來,對班上所有學生說:「你們不是跟我約定過了嗎,為什麼這麼吵?」接著又把四個剛被她瞄到在竊竊私語的學生叫了出去,我跟在後面,看著她在辦公室對著四個學生訓話,最後決定罰他們掃地。
孩子出去之後,這個導師向我表明她之所以這樣做是想幫我、不希望我被學生欺負。我心想:原來,在沒有事先知會之下,她粗魯地衝到我上課的教室中罵學生、打斷我的課程進行,是為了「幫助」我。而我在錯愕之下,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只好委婉地「感謝」她的幫忙,並請她以後不要這麼做。
星期四:差異
因為接了三年級和六年級各兩個班級的代課,不免會拿同年級的兩班互相做比較。三年甲班的學生,無論在學習意願、上課發言的情況,都比乙班好很多,而六年級的甲班和乙班,對比之下也是如此。從旁觀察這四個班級的導師,我發現:班上學生比較主動、靈活的那個導師,年紀都比較輕、對學生的態度也比較溫和。不知道這是一種巧合?還是一種必然?
星期五:社會課
今天的主題是蘇建和案,我先說了這個案子大概的經過,再提出一些問題讓學生討論,像是:蘇建和等三個人真的是無罪的嗎?為什麼要有司法制度?司法審判有可能犯錯嗎?死刑應不應該存在?本以為這樣的問題會讓這些小六的學生興趣缺缺,沒想到他們的反應出乎我意料之外,不斷地舉手發表意見。有人主張保留死刑,認為這樣對壞人就有恐嚇的作用;有人認為執法者應該掌握充分證據,才不會冤枉好人;有人則贊成廢除死刑,讓司法造成的錯誤有機會彌補;有人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專業的法官審過的蘇案,還會有問題。和許多認為這種事情跟自己毫無關係的大人比起來,這些孩子的未來顯然是很有希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