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明治
也許大家已習慣班會課被合法入侵,正常的開班會反而是一件異常的事,即使沒有開班會,也有開班會的紀錄,班會紀錄本充滿偽照文書的痕跡,這是老師不成文的授權還是我們多年投機取巧的作弊手段,我已不得而知。在我的印象中,從國中開始,班會課就常常淪為考試的競技場或其他課的調配場,像是無人看管的地帶,沒有進度,少有導師能引導如何經營班會,不知道是老師的能力還是態度有問題。
和他在五樓轉角的樓梯口遇見,他穿了一件圓領的 T shirt ,剛打完球的他,一身汗水淋漓,不容許便服存在的校園使得我對他說:「小心教官登記你穿便服,賠上一支警告」,他喘著回答:「這是班服不是便服,沒辨法,我就是愛這件衣服,他和我有革命情感,這是我的心血結晶。」他說這是一個 long story ,有時間他再告訴我,顯然這件事有著相當的地位,隔天他就迫不及急待告訴我,但是場景得拉回上學期。
學校有些固定的校外活動,唯獨高三人必須進入備戰的狀態,不辦任何活動來撥動他們的心,因此畢業旅行就成為他們揮別高二,迎接高三挑戰的最後恩典,因此給孩子無限嚮往。為了留住回憶,製造大家共同的印記,除了照片外,班服就成了他們熱門的人氣商品,各班有著一點點較勁的意味,看看哪一班能夠達到物美價廉的極致,炫耀自己的能力與品味。我們的孩子,除了分數以外,對於要從自己荷包掏錢的事他們特別在意,理所當然穿在他們身上的衣服也是精打細算的範圍。
這項公開的秘密作業正在各班偷偷進行,這個被我私底下稱為「個性班」的班級,被賦予這項重任的是班長,因此他對件事特別賣力,他說因為這是他任內的最後政績,希望多年後開同學會時,大家還會記得他的豐功偉業。
就這樣,他滔滔不絕的講著班服的始末由來。
一開始在班上提案討論班服,針對價格就是一陣廝殺,有人提議左丹奴,一百元有找,有人馬上反彈,覺得像外籍勞工一樣廉價。結論是不管如何廉價,一定要舒適又有型,最後達成的共識是三佰元左右的學生價,我們想以現成的衣服來充當班服,這是較省時省事的方法。
就在下回,康樂股長被指派選取幾個樣本作為參考,大家覺得那些成衣的樣式通俗,缺乏自我的特色,所以決定我們自己設計,那究竟由誰來設計呢 ? 這個問題討論了一節課,推託之中個個成了縮頭烏龜,害怕被賦予責任,大家口袋中的共同人選 — 公認的美術公主,以忙碌作為推辭的藉口,無情的拒絕。不得已之下,大家最後使出殺手?,多數決的暴力逼使公主就範。公主有著某種藝術家特質,不喜歡受到壓迫,這一次讓她悶了許久,直說沒有靈感,真是急煞人,還好三週之後作品出土,讓人鬆了一口氣。公主設計出來的圖騰,同學覺得還蠻有型的,但是覺得以她的能力作品可以更好,但是大家還是決定立即採用。這次共識之所以如此快速產生,是因為大家知道公主的脾氣不太好,如有意見,恐怕她會說另請高就,最後大家已經分不清楚究竟是折服她的才氣、霸氣或脾氣。於是班徽就此定案。
正當班服如火如荼的進行,誰知這週班會居然不預期的停擺了。老師的課因為放假少了一節課,他問大家:「要開班會還是要上課」,大家心中當然想著:「只要可以不上課,做什麼都好」可是老師附加的一句話「如果進度趕不及,考試可要自行負責。」這到底是關心還是威嚇,這句話改變了大心家原本的心意,成績當然比班會重要,老師看似民主的讓大家投票表決,事實上他之前的一席話已構成某種政策綁票,我的一票抵不過全班對成績的一面倒,雖然大家心裏不是那麼心甘情願上課。除了我以外,誰還會在乎班服呢?
好不容易這星期班會課又要來臨,我心中正想著如何主導明天的會議,如何讓班服順利產生,如何讓我心中的石頭落下,但是旁邊的阿狗問起我明天英聽的範圍,我驚訝的看著他:「怪哉!我怎麼不知道檔事」他打趣的對我說:「沒想到有人比我更混,連考試都不知道。」「哇!這週要考英聽,下週是段考,到底那時候才有班會課呢 ? 班會已被烏雲遮蔽的無影無蹤。」我試著在班會課以外的時間討論,然而下課時間,同學走的走,逃的逃的,趴著趴,根本沒人理會我。下課只適合報告規定等芝麻小事,根本無法進行討論。學校的每個時段都塞滿了事,都被大人安排的沒有空隙,上課、考試、比賽、活動和演講排的密密麻麻。這讓我想起自己的媽媽曾抱怨我:「為什麼忙得都不把時間留給家人,連談天的機會都沒有。」此刻的我真能體會媽媽的心情,我忍不住抱怨:「為什麼大家都不把時間留給班上,學校為什麼不把時間留給班上自行運用。」
這段時間不斷的聽說某班的班服如何如何,更加重我的壓力。
一道正在爐火煮的菜停了數週,失溫的菜早讓人失去烹飪的興緻,這菜似乎註定了失敗的命運,我有點自怨自艾,想要重新找回大家參與的熱情,還得加把勁。正要討論衣服的樣式,心急的導師這回又說他有重要的事要討論,到底是什麼事呢?果然三句不離本行,他開門見山的說 : 「這次考試的成績可不是普通的差 ? 你們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為何這次考的這麼爛 ? 大家到底把時問都投注在那裏?這樣下去別以為會有大學會收留你們。」自我當學生以來,似乎沒有一次老師會這麼說:「這一次你們考的很好,我很滿意。」到底是我們爛還是老師不知足呢?老師的精神訓話講了一節課,我非常敬佩老師的功力,訓人都不需打草稿。
再來的這個星期,導師又對我們的自治行為做了一次試驗,有兩顆老鼠屎在班上的某個角落,第一天沒人理,第二天沒人擦,第三天終於有人掃,大家視而不見的能力和耐力可不是蓋的,我這大近視眼倒是什麼也看不見,因為這個事件,老師又借題發揮,要求在班會課全班大掃除,希望徹底打掃班上的環境,清洗我們人格的污點,就這樣班會課又被蒸發掉。
也許大家已習慣班會課被合法入侵,正常的開班會反而是一件異常的事,即使沒有開班會,也有開班會的紀錄,班會紀錄本充滿偽照文書的痕跡,這是老師不成文的授權還是我們多年投機取巧的作弊手段,我已不得而知。在我的印象中,從國中開始,班會課就常常淪為考試的競技場或其他課的調配場,像是無人看管的地帶,沒有進度,少有導師能引導如何經營班會,不知道是老師的能力還是態度有問題。班上多數人不喜歡開班會,不關心班會是否實施,但是一遇到公共事物就只會在私底下抱怨,有著八卦他人的習氣,卻無法就事論事,敞開胸襟溝通。缺乏討論的習慣和風氣使得主席在開會時必須抽籤指定同學發言,這樣的班會真是令人冷感。我喜歡開班會,感覺時間是真正屬於自己,可以自由發言,討論功課以外的事情,我珍惜這樣的美好時光。
誠如班長所言,開班會的時候,有人選擇沈默,害怕被點名發言,有人分秒必爭,努力看書爭取成績,他們的距離和冷漠就這樣被累積形成,間接造成公共參與的低落,權利意識沈睡,直到有一天,眾人之事成了無人之事。大部分的學生不喜歡開口,不知道是不是「沈默是金」、「言多必失」的古諺束縛著他們,所謂君子動口不動手,他們則是動手、動筆不動口。如何讓他們開口說話,需要更多機會,更多的鼓勵來激發,公民意識的建立和公民社會的參與是需要被培植和引導,尊重其實是在每次的互動對話,每次的模擬練習獲得實踐的動力,然而這樣的能力與價值在智育掛帥的主流中往往不被視為重要。
開班會不是一件大事也不是一件小事,但是少了這堂課,學生自治只是一種名存實亡的口號。班會是班級經營的潛在課程,部分老師仍舊視為空白課程而隨意使用,任它荒蕪,連帶影響學生的認知,模糊了原本的功能或焦點,輕忽學生的受教權。不管是意見的表達,班級、校園事務的討論,它提供一個面對面,具體溝通互動的機會,早期的班會被視為一種政策討論的場域,以生活德目為中心議題,形式化的討論讓老師視為無益而淪為上課,後來各校逐漸修改班會內容以因應民情、潮流,但是還是敵不過升學的現實考量。
討論與對話是形成共識的基本條件,一直不認為我們是一個會溝通的民族,或者是一個會開會的國家,看看我們校內的校務會務,政令報告或宣導的事務居多,沒有雙方的互動,哪來實質的溝通成效,再看看我們的立法院,這個號稱民主殿堂的地方,常出現荒腔走板的走秀,小丑跳樑的表演,缺乏聚焦的討論習慣,「多數表決蠻幹,少數不願認輸」已成為一種常態,會而不議,議而不決,決而不行是常有的事。學習理性的思維與表達,這是公民意識的起點和基礎,然而這種觀念和氣度是需要培養,從小一點一滴的累積公民社會的願景。
吞了一大口水,他再度說起故事 。
好不容易班會課重新開張,大家從遙遠的記憶中甦醒。
這次的進度決定了衣服的款式。圓領和襯衫領的大作戰由此開始,襯衫領的主張者認為他們的衣服休閒之中不失莊重,有人則認為:「圓領較輕鬆自在,襯衫領有點老氣,而且對於皮膚過敏者有些不舒服」,「可是圓領洗久了領口會變形」,「變形就丟掉呀!又不是多貴的衣服,少喝幾杯珍珠奶茶就可以」,如同前幾回的討論,結論不容易產生,直到有人說:「圓領較能表現年輕的活力,較適合我們這種搞怪的班」才終結了紛亂的意見,圓領的決議就此成立。
這中間又如同往昔的藉故停擺,班會還是重蹈缺席之徑。到了決定顏色的時候,班上又是一番舌槍唇劍。顏色的部分大家意見紛歧,女生喜歡粉色,比較浪漫柔美的色調,男生則提出白色、黑色和藍等陽剛色系,有人覺得藍色沈穩卻有工人的色彩,黑色感覺神祕卻太悶熱,白色清爽但太普遍,另者又有人提出粉紫色在紐西蘭是同志的象徵(是嗎?有待查證),不宜採用。意見多有時真是麻煩,但同時也代表同學參與度高,我寧可班上意見多也不要沒意見耍冷漠。大家討論許久卻遲遲未有定論,直到表決時,卻讓粉紅派系居上風。對於男生穿粉紅色班服,我們男人幫一直有些意見,也許刻板印象作祟,屬於女性柔美的粉紅色,穿在我們身上似乎有點娘 ( 真是有點不喜歡這個名詞 ) ,但這並非偶然而是必然,因為少數必須服從多數,以人數而言,男生有投票權卻沒有決定權,最後也得服從女生的多數暴力,到時還得忍受別人眼神的暴力,這種已知與未知的雙重暴力,就是少數族群的悲哀,身為男性的我忍不住有不平之鳴。
但是可喜的是班服的製作已大功告成。
為了收藏青春的記憶,我有些筋疲力竭,可是留下的紀念是永恆的。不可思議,為了一件衣服花了將近一學期的時間,班會的缺席,造成班服工程窒礙不前,無法一氣呵成,我無意怪罪,但只能說「好事多磨」來自我安慰。一件班服歷盡千辛萬苦才來到面前,對於非主其事的同學也許沒麼感覺,對於認真執行任務的我,見到我們的班服時有種莫名的感動,讓人開心的是原本不被看好的班服,得到許多稱讚和肯定,讓我頗為得意。
民主沒有速成的路,民主的學習是要付出時間,人權意識的覺醒和理念的實踐是透過行動來體悟,班長的努力印證了這些經驗。最後我他打氣的對他:「你是個用心的班長,認真的孩子最可愛這句話非常適用在你身上」,他回我說:「老師,不要再說我可愛,否則我交不到女朋友,請你說認真的男人最帥,好嗎?」
心中想著:「這小子的表現比臉帥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