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明治
「你的愛像一陣龍捲風，彷彿一次就把愛用光，恣意又狂亂的吹著，熾熱又快速，讓人無從逃避與招架，狂烈的暴風，夾帶摧毀力，吹得愈強，讓人的心就所鎖的越緊，成了騷擾，散盡愛的美感，令人害怕。如果轉為微風，慢慢的吹拂，就會在不知不覺之中讓人陶醉，因此愛上了。」
當你在課堂上討論某些主題，有些孩子的眼睛就會亮了起來，耳朵就豎了起來，似乎從孤寂的靈魂之中跳脫出來，有人迷棒球，有人瘋網路遊戲，有人愛看電視，熱衷影藝新聞，這個叫「大頭安」的男孩只要討論到美女，馬上換了一個樣。「我愛正妹，正妹愛我」是他的口頭禪，「擁有美女就擁有全世界的幸福」「信美女者得永生」是他的座右銘。他常聳著肩說著：「女生是我的鴉片，永遠也戒不了的癮」，但是他的同黨則調侃他有色無膽，他否認這種評斷，只是自己沒有碰到 Miss Right ，產生愛的火花。
上完今天的第一節，走回辨公室的途中，從背後傳來一聲老師，我和同事同時回頭，大頭安笑瞇瞇的對我說：「老師你好今天好美」我還來不及反應，他便馬上說：「我指的是衣服」，巧言令色鮮矣仁，諂媚的背後總有些不明的動機。忽然鄭重其事的對我說：「老師，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我接應：「當然可以，是哪一課的問題？」他壓低聲音：「你今年有沒有高一的課？」「有呀！高一都是都是我的班。」他興奮的說：「太好了，那麼你知道一年三班第三排第六個女孩叫什麼名字嗎？」我不急不緩的告訴他：「這位同學，你想測試的是老師的專業，還是我的年齡或記憶 ? 很抱歉！超出我的能力範圍。」話未說完，來不及送我一句謝謝，他一溜煙就不見了。
隔天他又來了，他稱讚我今天的絲巾很特別，我請他說明來意：「有什麼我需要幫忙的嗎 ? 」「老師，你真是聰明！」並非我反應快而是他暗示的太明顯，好像一個不化妝的人今天忽然塗了口紅，有著某種曖昧情意。他拿出手機，螢幕秀出現一張照片，「這人有點眼熟」，「老師你當然熟，因為他是你教的學生五百多人的一個。」「這是一年六班的學生吧！」「老師，顯然你還不算老，還記得住學生。」他指著手機畫面對著我說：「老師，我昨天要打聽的就是這個女孩，很正吧！這樣你記住了這張漂亮的臉蛋，請你幫我多留意她，照顧她，千萬不要當了她，我會不時的來打聽她。」「你怎會有她的照片，經過了她的同意嗎？」「我請死黨故意在她背後假裝拍照，喀嚓一聲，然後再跟她說對不起，我們在拍照，不慌不忙的離開。」我嚇唬他：「你不怕有肖像權的問題。」「不會吧！我只是照個像，然後不小心把她入鏡。」「應該不是不小心而是千方百計的留下倩影。」我故意提高音量。「怎麼樣，老師，她不錯吧！」他的眼神流露著發現人間極品的閃亮光芒，似乎急著要我誇他，認同他的審美眼光。嚴格來說這算偷拍，可以說是技術犯規。我對他的作法一笑置之，年輕歲月中總會著迷些東西來證明自己的存在，那種狂熱是難以理解和解釋，如同粉絲對於明星的嚮往始終難以言喻。
自此之後，他每天來報到，說是來打探，其實是來分享和炫耀。因為我曾對他說：「師者，傳道解惑也，但不要要求我擔任媒婆或是蘋果亂報，況且我不想害人。」他也不甘示弱回應：「老師不幫忙就算了，還要訓我，你的學生因愛而苦來求助你，你怎麼忍心見死不救？」
當喜歡一個人，就情不自禁想要擁有他的一切，巧笑倩兮，過往身影，任何蛛絲馬跡都會不放過，這是單戀者的入門功課。心儀女孩國小、國中的畢業紀念冊自然都在他的收藏中，因為喜歡而不斷的想要瞭解她，無所不用其極的搜尋一切，這到底是人類的本能還是動情激素的作用？令人不得而知，然而大頭安變得積極有活力卻是個不爭的事實。
他開始計畫如何追求女孩，因為不能坐以待斃，看著別人把她追走。對於這件事他展現了無比的毅力，堅信「有志者事竟成」，他認為「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這些都是抽象難以理解的事，試想真實的美女站在面前，那真是一種想讓人想要挖掘的寶藏，豈能入寶山而空回，至少也要拉到她的纖纖玉手。只見他眼角含春，像是一隻發情的小公雞，我笑他的腦子只能想這些事嗎 ? 他義正言詞：「我是一個男生，想這些事是正常的呀！」
美女配俊男，才子配佳人，貌與才是男女動心的重要指標，為此他決定減肥，大頭安福福泰泰的一張臉，宛如可愛的北極熊，他國字臉見證傳統長孫的撫養方式，象徵著家裡全心照料的證明，有著當官的相貌。他瞞著家裡買了一個瘦臉器，針對他八十公斤的體重展開魔鬼訓練，一天只吃一餐，既可瘦身又可省錢，可是一舉數得，他希望在他消瘦之後獲得對方的青睞，免得落得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諷刺。
在他瘦身計畫未完成之前，他以「神秘客」的名義噓寒問暖女孩，為了她的健康每天送了一份早餐。進行一段時間之後，女孩沒有絲毫反應，他跑來問我：「到底做什麼事才會令女孩感動？」我隨意的說： 「真誠會讓人感動吧！」，後來他才聽說那女孩不收來歷不明的東西，他的貢品都進了別人的肚子或口袋。
一個月減了十公斤的他最後決定現身對女孩表白，選擇良辰吉日對著女孩說：「你好，我就是神秘客，我喜歡你，可以和你做朋友嗎？」女孩以為他是變態狂，嚇得趕緊爬上公車。他緊追在後喊著：「我是好人，你不要怕啦！」這段情節是他的死黨透露的。
由於出師不利，後來他調整策略，認真研究女孩的星座，分析他的個性和愛好，希望投其所好。戀愛的人總有著愛屋及烏的精神，聽說他喜歡王力宏、五月天，他也跟著喜歡，努力研究他們的歌曲，替她收集相關剪報，這公子平常都以下載音樂或是複製同學的音樂，坐享免費的產品，今日卻省吃儉用，買原版的 CD 送人。他在女孩生日那一天獻上他所有的收集。這份心終於讓女孩有了反應，逐漸與他有些簡單的互動，這讓他開心了好一段時間，於是單戀症候群逐漸在他身上顯現，讓他在吃飯的時候，上課的時候，只要偶爾想起她，就會站在那裏莫名其妙的傻笑，整個人輕飄飄的，總是想為她做點什麼，妒忌與她交談的人，只要女孩稍皺眉頭，他就坐立難安，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就怕碎了這段情。
他認為自己的熱情已漸漸融化她了，但是為什麼還是拉不到她的手，彼此間始終存在著某種界線，維持著一定距離。大頭安說：「這段時間我省吃儉用，鮮花、自製卡片、流行的公仔、玩偶、飾品與吊飾，能送的我都送了，我一直把她捧在手心，讓她享受被寵愛的尊榮，可是到底什麼可以打動她呢？」我問他：「為什麼送非得送東西才能表現自己的愛？」他說：「大家不都是這樣，電視、電影不也是如此。」我勸他：「不要被商業炒作牽著走，感情若一直停留在取悅階段，以餽贈物品來增強自己的好感度，容易成為不對等關係，產生偏差值。愛人的方式很多種，如果一直停留在物化階段是難以成為真正的朋友，重要的是彼此間的互動與瞭解，心靈的分享應才是長久發展的關鍵。千萬不要太勉強。」
大頭安挺起胸膛：「我是心甘情願，並沒有勉強自己。」，我笑著對他說：「我是說不要勉強別人」「老師，你怎麼不替我說話，反替對方說話」「因為勉強得來的東西不長久。」也許他不明白單戀是種單向施力，用力過強反而會被反作用力所傷。「她也喜歡你嗎？」 他以不確定的神情：「我送她的東西她都收下了，應該是不排斥，喜歡我吧！」「這兩者是等號嗎 ? 也許她是基於禮貌，也許認為你食之無味，去之可惜」他的死黨殘忍的提醒他。
他仍舊堅持死纏爛打的方式。
戀愛的人看不到其他風景，一但愛戀成為痴迷，就成為一種心盲，甚至會看不見自己。戀愛的人也像是吃了瑪啡，有著特異功能，特別勇敢、特別勤勞、特別耐操。他花了 5 個披薩的代價，商情死黨努力打聽，歷經千辛萬苦得到女孩的手機號碼，第一次與女孩通電話，馬上吃了閉門羹，女孩質問他為何有他的電話，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切斷通訊，為了挽回她的信任與好感，他每天傳一則簡訊「沒有你的日子一切是黑白的」「你吃飯的樣子很優雅」「你的新髮型很正」「我願意當你一輩子的騎士，永遠守護在你的身邊」「我愛你一萬年」，他鍥而不捨的傳簡訊，露骨的話說的越多，女孩反而愈來愈冷漠，後來女孩的同學來找大頭安，叫他不要自作多情，騷擾別人的生活。
他依然不放棄，每天刻意經過她的班級，點播歌曲示愛，把彼此的英文名字寫在廁所的牆壁上，旁邊寫著天作之合、永浴愛河，校慶時以望遠鏡偷偷的窺視著她。大頭安堅持：「從小只要我下定決心，就會全力以赴，不到目標絕不終止。」我告訴他：「你要學習國父革命，精神可嘉，但是感情與課業不同，它有很主觀的感覺在內，並非努力就可以克服人與人的距離，尤其是心的距離，千萬不要為情使彼此兩敗俱傷」。
他還是痴痴的守望，傻傻的跟隨，摘不到的星星，總是最閃亮。
戀愛容易使人盲目，最後，他跑到女孩住家去等待守候，使得女孩不勝其擾，不敢回家，後來驚動其父母。父母到校希望老師協助處理。導師把他找來開導，他強調自己既沒騷擾也沒犯法。「我站在他家門口附近，這應是我的自由，我並沒有妨礙他，守在他家附近，只因為想見他，讓她看見自己的真心與誠意，我只是站在她家靜靜的等候，靜靜的沒做什麼事也不行嗎？我並沒有對她怎樣啊！難道只在身旁的看著她都不行嗎？」我告訴他：「對女孩而言，你這樣的行為不但無法替自己加分只會扣分，也許你只是消極的不表示，但是你的行為造成了她的精神負擔與壓迫，只會讓她更討厭你。」「為什麼我的真心她看不見呢？我真弄不清女生心裡在想些什麼？」他的口吻帶著失落的不甘。
我試著讓他聽進別人的建言：「喜歡一個人，不斷釋放愛的善意，那是一件好事，愛本身沒有對錯，但是應發乎情、止乎禮，可是你以自己喜愛的方式來對待他，過於一廂情願，如果愛的認知不同，難以共鳴，就該放手，尊重她的決定與選擇，即使對方曖昧不清，讓人有所誤解，也不該苦苦相纏，強迫人接受。」
「沒辦法，我就是喜歡她，我無法控制我的心呀！」
我溫柔的說：「你是個真誠而熱情的人，但是你的愛像一陣龍捲風，彷彿一次就把愛用光，恣意又狂亂的吹著，熾熱又快速，讓人無從逃避與招架，狂烈的暴風，夾帶摧毀力，吹得愈強，讓人的心就所鎖的越緊，成了騷擾，散盡愛的美感，令人害怕。如果轉為微風，慢慢的吹拂，就會在不知不覺之中讓人陶醉，因此愛上了。」
自此之後，他難過好一段時間，痛苦的感覺，就像得了一場重病，過去等待是他最大的煎熬，等一個未知的夢，支撐他的是希望，此時希望卻成了絕望，身心俱疲。為了逃離被拒絕的失落，他每天跑操場 20 圈治療情傷。服裝儀容檢查那天，剪了勁爆的頭髮，近乎光頭的頭上刻著 angle ，那是女孩的名字，周遭熟知此事的人當然心照不宣，這是告別戀情，重新出發的宣示，或者是把女孩一輩子記在腦裡，永遠珍藏的刻痕，甚者是他心上的一道烈愛傷痕。
後來，這女孩全家移民了。
留下大頭安這一段年輕歲月中瘋狂的行徑。他也因此得了「痴男」的外號。到現在死黨偶而還會以此來調侃他，笑他作的蠢事，笑他排山倒海的愛讓女孩人害怕逃到國外。
「痴男」所幸沒有因愛生恨，惡言相向，中傷詆毀對方，所幸沒有以復仇的姿態出現，演出報章媒體上的復仇傷害事件。縱然他過去不理性的追求愛情，不成熟的面對感情，但是在跌跌撞撞下的探索，下次更能體會愛的真諦，更能領悟愛是一種學習，是生命中重要的體驗，談情說愛是人生一輩子的功課，不管愛人或被愛，心痛與心喜的感覺，這些都是成長中的恩賜與試煉。
願我的孩子們學會尊重別人，學會慢慢的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