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明治
憂鬱症觀照了人與人、人與環境的互動關係。停下腳步思考我們的人文環境，檢視整個學習環境，我們正在不經意的製造躁鬱因子，「壓迫」以不同面貌和樣態出現在不同時空中。期待學校是個有趣，有活力的地方，但是從他們穿著制服加入升學競爭的行列中，日子就掉進幽深的隧道。充滿體罰的教育現場，踐踏著人性的尊嚴的陰影一路上陪著她們成長，父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期許，這種愛的負擔不曾遠離。關於自我探索，關於生命的追尋，總是沒有考試和進度來的重要，我們在匆忙中行進，在彼此的忽略中低頭前進，大家都很努力，不知不覺投入狹隘競爭的苦悶，累積落後失敗的恐慌，對於生命的感動和感覺逐漸凋零，對人逐漸疏離漠視……這樣的環境很容易讓憂鬱上身。
這是一對安靜、低調的戀人，對於這對學生戀人，他們站在一起的畫面，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類的形容詞，彷彿是美麗與英俊的代名詞，所以就叫她們美麗與英俊吧！
女孩乾乾淨淨，安安靜靜，像是瓊瑤筆下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孩，溫溫柔柔，輕輕巧巧，很得人疼愛，即使她壓低她的美貌，但獨特氣質仍舊暗自芬芳，吸引不少人的眼光。這個年代有個性，漂亮的女孩很多，但是具有優雅氣質的人並不多，尤其是那種溫良恭儉的婉約之美。搭訕的人其實不少，遞紙條的也一堆，但是她始終微笑且客氣的應對這一群蒼蠅，沒有拿蒼蠅拍趕蒼蠅，因為怕當事人難堪與難過，也沒有高高在上，沾沾自喜自己的美貌，只是以不回應來讓這些沒耐心的人知難而退。男孩則是冷酷中帶有點霸氣，很有自我的主張和想法，有一雙會放電的眼睛，散發陽光的氣息，是個會讓女孩去探究他神秘色彩的孩子。
期中考之後，美麗開始不一樣了，再怎麼堅定的人都會動心，只要遇到對的人，更何況這回他遇上的是情場老手。
男孩沒什麼改變，女孩開始戴起長墜形的耳環和首飾，開始變化起髮型，
開始改短裙子，穿不一樣的襪子
開始看起少女雜誌，
偷照鏡子的時間增多，
女為悅己者容的心情輕輕的流瀉出來
不知不覺人光亮起來 ,
有一種戀愛的幸福感。
我不喜歡這樣的她，以人工來破壞自然之美，也知道她的裝扮其實是遊走於學校尺度，很容易被懲處警告，下課後我請她幫我拿講義，邊走邊講之中，我說：「妳最近為什麼想要戴耳環？」，她有點難為情的說：「這是我已工作的姊姊所戴的耳環，我覺得蠻好看，就拿來試試」，其實那是一副很俗麗的耳環，這樣的裝飾品不但不能替她加分增色，反而會得到負面效果，我說「你是目前老師所教的學生中最有靈氣的人，這樣的氣質是別人學不來，為什麼要破壞你本有的美好？一個穿制服的人戴長耳環，似乎有點不搭調的感覺。」她以一種不好意思的微笑回應著我的疑問，讓我擔心是否語言的強度而傷了她。我當然知道他的改變是一種愛的宣告，因為戀愛總有一種特別能量，讓人做出不一樣的事，讓人加滿勇氣，讓自己完美，讓對方滿意。我又何必妨害她體驗人生，說穿了我只是怕她太急太快的愛，日後傷了自己，但是未完成始終是一種誘人的美麗，沒有走過的總是充滿想像的芳香，讓人有一種嚮往，害怕留下遺憾，終究，她還是像飛蛾般的撲向火
看著繁花盛開，也看著她逐漸凋零，美好的事物加在一起，未必會產生美好的結果。女孩的光亮持續了半年，後來高二再見她時，她的憔悴令人震驚，她的臉告訴我她生病了，但是她不願多說，不願多說這段過程。如同一般情侶，處久的男女朋友，熟悉之後，爭吵接著來報到，美麗不再妝扮自己，開始管起英俊的功課，抱怨他花太多時間在朋友身上，英俊則跟同學抱怨美麗的囉唆，有如家裡的母親，慢慢的，英俊和班上另一個的女孩開始了另一段感情，所謂的出軌就這樣發生，美麗知道他們的情事，總是不理會傳言，後來她逐漸知曉，英俊不動聲色，美麗不吵不鬧，於是就這樣無言的分手了。分手的戀人處在同屋簷下，每天碰面卻要裝做若無其事，真是辛苦的一件事，下課後一個往外跑，一個趴在桌上，是一種殘酷的煎熬。
於是她神情開始落寞，晃神就這樣出現，功課掉落到全班最後一名，永遠只關心成績的父母責備接著而來，男友沒有預兆的背叛，所有的不順遂交織的壓力，她都默默的承受，她把這些感覺和傷害都放在心上，一點一滴，日積月累，慢慢的形成內傷，師長們略知他的狀況，但不知背叛傷她多深，直到某個輔導中心來學校作自殺指數量表，她的自殺指數讓人驚覺她隱藏的憂傷和蒼白。她不知自己莫名的低沈和失落是一種憂鬱的病狀，藍色的低潮一波一波的來，她有些恐慌，變得敏感，害怕別人得知她內心的秘密，時常獨自落淚，生活在低氣壓，負面、自責的認知和思考增強，她告訴我她覺得自己一直處在地獄，她看著同學不斷的往前走，而自己像個受傷的孩子無力行走也沒有動力走，無法以意志力來驅除源源不斷的無力感，找不到生命的著眼點，生命沒有了光度與熱度，「怎麼辦」的焦慮一直停駐在心中。
一段美好的戀情為何成為她憂鬱症的引端，背叛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輕，她像隻黏附在情網中的一隻小小蝴蝶，想飛也飛不了。她問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每天很認真安分的過日子，只不過談了一場戀愛，這世界就變了樣，生活就變了調，為什麼愛會傷人。」無意評價新世代的愛情，但是他們這個年紀心情本來就不定，見異思遷，喜新厭舊，已經成為一種常態，很容易被原諒。對於女孩，談了戀愛之後，他就是她的天，女孩陷的很快，男孩感覺淡了卻抽離得很快。無法苛責其中任何一人，畢竟沒有一堂課會教你談戀愛，教你如何分手才不會受到傷害，比起考試它是那麼微不足道，但是感情的經營，愛人的學分，實際上在我們人生又是那麼重要，對父母，對師長，對朋友，對手足，哪一種情感不重要呢 ? 但是沒有人會教你如何去愛人，如何學會尊重或包容，一切都在受傷之後才知道學習，這些學校沒教的事，大人們處理的技巧仍然拙劣，更何況是涉世未深的他們。
美麗的憂鬱症絕不是感情這個單一的因素所造成，探究憂鬱症患者的病因，實由許多原因交錯而成。她不是執教學生中唯一有憂鬱症的孩子，校園中憂鬱症的人口正悄悄的上升，藍色浪潮侵蝕著孩子的心靈，威脅著生命，提醒老師的專業需從知識的傳授延伸到心理疾病的辨識，除了消極性的治療，協助學生就醫服藥，更要積極的預防宣導，留意孩子的心理健康。
憂鬱症觀照了人與人、人與環境的互動關係。停下腳步思考我們的人文環境，檢視整個學習場域，我們正在不經意的製造躁鬱因子，「壓迫」以不同面貌和樣態出現在不同時空中。期待學校是個有趣，有活力的地方，但是從他們穿著制服加入升學競爭的行列中，日子就掉進幽深的隧道，充滿體罰的教育現場，踐踏著人性尊嚴的陰影一路上陪著他們成長，父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期許，這種愛的負擔伴著她們不曾遠離。關於自我探索，關於生命的追尋，總是沒有考試和進度來的重要，我們在匆忙中行進，在彼此的忽略中低頭前進，大家都很努力，不知不覺投入狹隘競爭的苦悶，累積落後失敗的恐慌，對於生命的感動和感覺逐漸凋零，對人逐漸疏離漠視，而電視媒體張牙舞爪的傳播低俗惡劣到近乎侮辱的節目，民粹主義者狂熱的叫囂，挑動並且麻醉閱聽者的神經，這樣的環境很容易讓憂鬱上身。
憂鬱症這個看似是個人的心理疾病，由個人性格、思考方式、心理調適所導致的心理感冒，然而製造的溫床可能是媒體亂象，價值偏差，學校與父母的壓迫，讓他們忙、茫、盲而頓失安身立命的心，這些情境因素造成了病徵的誘發，間接反應出我們目前的人權基本環境，一個 — 尊重人性尊嚴，包容差異，表現友善，充滿溫柔寬厚和重視公平正義的環境，仍然不足。用力吶喊人權似乎也應重視那些喊不出來的聲音，雖然我知道「人權說得容易實踐難」。
慶幸這些遇到困境的憂鬱症孩子還在學校，老師、家人不離不棄的支持與照顧，在無助時刻可以隨時找到搭救的浮木。愛是最好的治療，當美麗的病情日益穩定，後來英俊想回到她身邊，英俊告訴她：「最喜歡的人還是妳，不能習慣沒有妳的日子，我已知道你的病，正因為如此更需要回來守護你」他在平靜的湖面又投下石頭，但是美麗並沒有接受英俊的情義，因為她只想面對自己，找回平靜的生活。
在獲知美麗發病的時候，我送給了她一部日劇 — 「長假」，她問我：「是不是有特別的用意，還是喜歡男主角木村拓哉？」我說：「老師很奇怪吧！不喜歡太多人喜歡的人、事、物，感覺很庸俗，只是覺得這個故事，音樂明亮輕鬆，可以轉換妳的心情，讓人產生追尋人生夢想的動力，另者這部影片的意涵，呼應著目前妳的處境，為什麼叫長假？因為片中的鋼琴家遇到人生的低潮與瓶頸，躊躇不前，女主角鼓舞他「 never give up ！就當作上帝的恩寵，給自己放一個長假，其實憂鬱症就是要你停下來休息，放自己一個長假，學習活在當下，面對生命，面對自我，好好享受上帝的恩寵吧！等到假期結束，再出發！」她泛著淚光看著我。
在天空特別藍的那一天，我的桌上放著一小袋餅乾，旁邊的卡片寫著：「這是我烤的餅乾，請老師笑納，我已經準備好了，可以重新出發，謝謝老師的鼓勵。」我咬了一口酥脆香濃的餅乾，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餅乾，那滋味我永遠忘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