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明治
我知道按部就班的道理,可是為什麼會有人不按正當程序,而直接向法務部長、總統直接陳情或下跪請託,這是同樣的道理。……學校是個怕事的地方,可是卻不把事情處理好,我不能寫信給校長嗎?不能有言論自由嗎?大人犯錯不應受到處分嗎?我覺得我很客氣,不像有些人投書到教育部或人本教育基金會,或者請家長或媒體施壓學校。
韓星這女孩自從韓劇攻陷台灣之後,她的名字就常常被搜尋或覆誦。好奇人士常常問起她名字的由來,期望她能說出與韓國相關的典故,類似鑲在韓劇的星兒,韓國的閃亮明星之類的介紹詞,他心中其實是嗤之以鼻,她不喜歡韓國強烈而強悍的民族性格,更覺得觀看愛整型、愛哭、愛搞失憶,華而不實的韓劇是一種沈淪,韓劇當道,她當然不能如此說,免得受到不必要的韃伐,這年頭不理性的人實在太多了。
她是個很冷很酷的女孩,千金難換一笑,她的調性反倒讓我有一種「寒心」的感覺,倒不是她做了什麼對不起人的事,而是她的冷峻孤僻,令人印象深刻,活在自我的世界裡,悠遊而自在,隔絕世界的方式是用耳機聽著不知名的小眾音樂,分組活動的小組報告始終不參與討論,因為「我不喜歡分組討論,老是有些人坐享其成,搭便車的人把工作推到別人的身上,就可分享分數的榮耀。」她像個緊抓著柱子的女孩,始終不肯打開心胸。
不知什麼時候她孤單的身影旁多了一分人氣,她跟班上那個最乖巧的女孩林素貞好了起來,讓人訝異的是新朋友在心理座標上與她靠近,只憑一本書 - 達文西密碼,如此共嚼分享就可游移在一起,如影隨形的交情使得班上有些流言,認為他們倆是一對,人們實在很容易落入刻板印象,想當然爾的瑕想轉不出寬闊的想法,她露出懶得解釋的表情,直說大家都瘋了,中了八卦的毒太深。
最近體弱的林素貞常請病假,乖巧的她都按照規定請假,她深知未完成請假手續就會變成曠課,但是這個月卻有她曠課的紀錄,膽小的她請韓星陪她去查詢,不料卻碰了釘子,這個傳說中的釘子小姐。
林素貞客氣的對著負責業務的釘子小姐說:「這個月缺席記錄好像有一點錯誤」「什麼叫作好像?沒有把握是我的錯,就不要找我麻煩。」
「她可以證明我那天有來」「誰知道你們是否互相串通,這麼久以前的事才來追查,誰能保證。」「對不起,老師你應該是登錄錯誤,那一天我請了假,所以並沒有曠課。」
「我做了這麼多年,我怎麼可能錯誤,該請假就要請假,疏忽了,忘了請假,就該承擔曠課的代價,這位同學請妳不要這麼不老實,趕快回去上課。」 韓星之前就耳聞這位小姐的惡行,但是事情未發生在自己身上,總是沒什麼感覺,畢竟事不關己,等到降臨到自己身上,才會覺得義憤填膺。組織內某個比例的錯誤發生是在所難免,但是如何降低錯誤,避免損及權益,應是行政組織努力的方向,錯誤並不是不可原諒,不能原諒的是她的態度。這位小姐態度蠻橫,擺出晚娘的嘴臉,她講電話的模樣溫柔,對老師的詢問彬彬有禮,為何對待學生如此不耐煩。
關於這位小姐的惡行本來還半信半疑,如今自己走了一遭,好友受到委屈,過去抱持「諸事莫強出頭,安分守己為上策」的原則行事,韓星這回才改變自己的作風,林素貞說:「算了!算了!不要和她爭了,算我倒楣」韓星則回應:「她像防賊般的假設我們的行為,我們為什麼要容忍這樣的態度,這種息事寧人的作法只會孤息這些人,這位小姐欠我們一個公道,我來幫妳想想辦法。」於是她積極向導師反應這件事,導師允諾他會反應給年級的總導師,再請級導師在每週的行政會報提出,後來等到學務主任知曉並且處理這件事已是幾週後的事,雖然主任客氣提醒這位釘子小姐要仔細小心,不要損及學生的權益,也許說得太委婉,這位小姐完全沒有改進的跡象。
大概對於這樣的反應機制感到失望,韓星沒有辦法忍受這樣的效率,就像教室電燈燈管壞了,總要等待好長一段時間才來修,不知是效率不彰還是人手不足,雖然所有學校都有一套冠冕堂皇的申訴機制,但是她實在不想再看到不了了之的結局。於是她寫了一封信給校長大人,絕望之際所想的最後辦法,平常悶不吭聲的她,竟然有如此驚人之舉。聽說她的開場白如此寫「為了這點小事來麻煩校長您,真是有點不好意思,對大人而言是件小事,但是對我是件大事,雖然我知道學校為了 紓解學生不滿情緒,設立申訴管道,提供解決問題的方式與程序,以保障學生合法權益,但是這個管道常常不通,我始終覺得校長你是個英明又民主的人,一定可以幫我們解決以下我陳所述的事情,替我們維持正義。」
不清楚校長是否明查暗訪,只知最後的結果是將釘子小姐調到其他與學生接觸機會較少的處室,校長這個動作非同小可,在學期中調動人事,雖不是地震級的效應,但也讓行政人員有些耳語,最後傳到我們耳中,這封信就變成所謂的黑函。 黑函是一種小人的作為,躲在暗處放箭傷人,有著心存僥倖以規避責任的心態,來滿足其報復心理,若未審慎處理,可能會影響當事人權益、名譽和機關聲譽,一旦組織內「誣控濫告」歪風盛行,會影響組織內的和諧,造成組織成員互相猜忌,打擊員工工作士氣,影響行政效率。
一個高中的孩子當然不清楚黑函的效應,但是說她寫的是黑函似乎又太沈重,自創校以來,學生寫信給校長舉發校內教育人員,她是第一人。 部分老師認為她雖檢舉不當行為,伸張正義,具正面意義,但是採匿名方式處理,易導致負面的影響。於是老師們開始揣測她的動機,挾怨報復?不滿社會現實?心理不正常或患有精神病?如果是黑函,寫的是應是捏造不實或強烈的人身攻擊的語言,可是據說信中她把 學務處的所有人員數落一番, 她的敘述有八分事實,剩下的兩分是以較嚴苛的口吻來批判處室的教育人員,例如「凌亂的學務處,愛到偏遠角落抽煙的某組長,喜歡找學生幫忙的訓育組,罵人罵的狗血淋頭的衛生組」為了驗明正身天外飛來的黑函,學務處請各導師以筆跡來認人,最後找到了她。
接著一連串的盤問,她的導師約談了韓星, 「有不合理的事妳應先反應給我,我再向主管單位反應,越級報告不符合程序,這個舉動讓主任很沒面子, 表示他沒有掌握到部屬的訊息,管不好部屬,況且黑函是一種不 道德 的行為。」韓星嘆了一口氣:「我知道按部就班的道理,可是 為什麼會有人不按正當程序,而直接向法務部長、總統直接陳情或下跪請託,這是同樣的道理。交託老師的事常常就沒有下文,可能老師太忙,也有可能我們的事不重要,任何提議學校的事總是石沈大海,還不如自力救濟來的好,我不喜歡坐以待斃,四面楚歌的感覺,等待正義的道路太漫長了。」她接這又說:「學校是個怕事的地方,可是卻不把事情處理好,我不能寫信給校長嗎?不能有言論自由嗎?大人犯錯不應受到處分嗎?我覺得我很客氣,不像有些人投書到教育部或人本教育基金會,或者請家長或媒體施壓學校。」導師聽完她的長篇大論,一時為之氣結。
儘管學生的申訴管道比過去暢通,但是這幾年校園事件頻頻登上媒體,家長、學生直接訴求媒體的風氣日益興盛,借力使力的機會越來越多,他所反應的是什麼?校園是個封閉保守的環境,行政效能和危機處理能力不足,有了壓力之後才會認真處理嗎?還是學校的人權觀念和素養貧瘠?或是媒體是正義(或者是惡魔)的代言人,非得透過第四權的力量才能妥善解決問題,為何從申訴管道得不到平反的人,終究會選擇媒體來發聲?不知道這樣的改變和趨勢讓我們學習到什麼?
因為她被約談,所以在我的課遲到了大半節,她露出無奈的歉意。下課後,她對我表示:「我不認為我寫的是黑函,我沒有報復的心態,更沒有亂告狀。」我委婉的對她說:「妳寫的這封信,到底是意見投書還是黑函,關鍵在於妳所抱持的心態和下筆的良知,要看妳所陳述的內容是否具體明確。無中生有,惡意中傷的言語容易混淆視聽,使有關人員遭受冤抑,損害其聲譽及尊嚴,破壞機關形象,我相信 妳不會以偏頗的態度來進行正義」她點了頭,接著又問:「越級報告不好嗎?層級倫理很重要嗎,我覺得解決問題比較重要,上達天聽,直傳民意不好嗎,雖然網路可以表達意見,但我不認為長官會盡責到網路上去了解民意,況且主任、校長們根本不上網,他們只會刪除言論而不解決問題。」我不知道她是否聽的下這段話,我一本正經的說:「越級報告可能違反組織倫理,但是 過分拘泥於狹隘的組織倫理,容易使組織的運作僵化、缺乏彈性,同時降低運作效率,雖然越級報告有其存在的價值,但是,它不應是平常的「主要」運作方式,如果常有這種現象出現,這組織大概是有問題!」她問我:「那妳覺得我們學校有沒有問題?」我反問她,她認為: 「我覺得學校是一湖死水,偶而也要攪動一下,免得優氧化,滋生不良物體。」「是喔!妳攪亂了一湖春水,並且出了名」「老師,拜託別把我妖魔化,我沒那麼可怕,也別把我神聖化,我沒有那麼偉大」
她仍舊像往昔一樣冷,但是有一個角落融化了,那就是分組討論時,她緊閉的雙唇已逐漸打開,慢慢的聽到她「關於這個問題,我覺得……」,她散發出一種亦正亦邪的俠客味道。 讓我看見奮不顧身的友情力量,衝撞體制的 道德勇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