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明治
迷思於威權來捍衛權力反映了學校管理者的窮於應對,害怕釋出的權力收不回,擔心造反的學生亂了秩序,憂慮擺盪於個人權益和團體秩序的天平失了準,再也沒有衡量的籌碼。團體意識強的孩子可以服膺榮譽的光環,個人主義的孩子則不平於強制參加的規定,個人權益與團體發展,個人自由與團體意識是否勢不兩立,兩者之間的角力果真無解嗎?如何啟動學生的心而甘於投入團體,這考驗著教育人員的智慧。
這位小姐說話不需要斷句,她認為時間就是金錢,所以喜歡追求速度感,即使騎著腳踏車也要飆車,因為在車道夾縫中生存有一種快感。她說話時大家得屏氣凝神,洗耳恭聽,否則就得再來一回,機關槍小姐有著嬌小的身軀,大而閃亮的雙眸,看著她柔媚的臉,大家正對有她聲如其人的想像時,誰知她一開口就如同開了火的機關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掃射全場,最後不忘問:「這樣你懂嗎 ? 不懂歡迎大家來問我。」 機關槍小姐以快人快語聞名,是本班的活寶,常犧牲女性的衿持,搞笑來娛樂大眾,是女性中的異類。
月考後的第一堂課看到了她,她的臉嚇了我一大跳,右半部的臉浮腫有如發脹的麵糰,眼睛的「黑輪」濃的化不開,我滿臉疑惑,語帶玩笑的說 : 「你這是約會暴力還是家庭暴力,是誰這麼殘忍,如此心狠手辣,竟然摧殘 ~ 這麼美麗的花朵。」她不好意思的說 : 「是我自己啦!」「唉,老師你很壞,幹麼逗我這個落難天使,尋我開心,害我一笑臉就隱隱作痛」「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一笑泯千仇的道理呀 !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 」「我在儀隊練習時,一不小心就被槍打到」我俏皮的說:「機關槍小姐也會被槍打到,這可是新聞一件 ! 可以登錄在學生週報上」「老師,你很過份喔!」
一聽到儀隊,部分女生們彷彿找到箭靶,亂箭齊發,口徑一致的說起儀隊的種種愛恨情仇,竟把我冷落一旁,開起公聽會,「學校為什麼可以強迫我們加入儀隊?」,「不要看我們耍槍的時候很威風, 在陽光下苦練, 那不知道是多少淚水和汗水所累積」,「學姊和教官罵人不眨眼,一掉槍就會挨罵,壓力很大」,「 練拋槍、甩槍是很苦的,一不小心,就會打到自己,我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在練習」 「 每個禮拜至少練習兩次,連升旗也不放過,更氣人的是月考下午也要練習,月考下午累的像一條狗,只想補眠,可是硬是剝奪我們的自由時間來練習,真是沒人性。」
我質疑的問:「難道儀隊沒有讓人感覺有成就的地方嗎?」他們眼睛發亮的說:「穿著儀隊制服和長靴的確讓人很虛榮,吸引全場的眼光感覺很驕傲,獲得不絕於耳的掌聲讓人很滿足,只是以機會成本而言,這種光彩實在太短暫」,我清清喉嚨:「不要太功利,養兵千日用在一時,這千日的歷程當然要多下功夫,才有出場的可能」,「老師,你接下來是不是想說『不合理的訓練就是磨練』這種不人性的話呢?太八股了!」對於儀隊他們有榮耀與厭惡的兩極看法。相對於他人的抱怨,身為儀隊隊長的她靜默不語,想起她貼壁站立以養成英挺姿態的身影,榮譽大於私慾的信念,讓她有一種與儀隊共生死的堅毅,最後她淡淡的說:「舞動在陽光下的花木蘭不會憑空而來,沒有付出,哪來收穫。」她的話讓大家的聒噪停擺了一下。
為化解剛才的氣氛,我故意提問:「什麼人可以進入儀隊呢?」,「老師你都不關心學校大事,你應該問什麼人可以不用參加儀隊?讓我替你解答吧!」機關槍小姐酸溜溜的說:「能躲過此劫的只有培訓競賽的特殊社團,例如資訊社或是志工服務社團,在我們學校只要是女生,不管環肥燕瘦,都得參加儀隊,換言之,儀隊是女生的義務,除非不正常,如身體異常,脊髓側彎,附醫生證明即享有豁免權。另外一種不正常則是具有勇氣的人,有勇氣無故缺席,承擔一支警告的成本,胖妹就是這種有勇氣的人,她是黑的發紫的黑名單,她已經被記了十支警告」,大家鼓掌要她發言,「英雄!英雄!」「謝謝大家的掌聲,其實我不是英雄,我是一隻狗熊,穿了那一身儀隊服,老是被當小丑看,想想看,我這雙象腿穿著超短的儀隊制服,我的存在對儀隊是一種侮辱,變成了污染視覺的公害,豈不是破壞校譽,我這麼維護學校聲譽,還要懲罰我,天理何在!嗚呼哀哉!以上純屬笑話。我現在很嚴肅的表白,其實真正的原因是我對儀隊沒興趣,他對我是一種折磨,我根本無法認同儀隊「整齊就是美」的訓練,當我在國中仰望高中的時候,畢業學長跟我說進入高中之後可以自組社團,我一直想加入熱門音樂社,但是夢想卻為之破滅,被迫加入這種政策社團,其實練儀隊非常耗損體力,回到家裡就沒有力氣念書,更沒有餘力去參加其他社團,為什麼大人總是按照他們的想法來支配我們的意願呢?」。
他們指著公告欄的剪報:「北一女樂儀隊參加美國加州元旦玫瑰花車大遊行,成為第一支十年內兩度受邀的外國高中團隊,這是讓台灣走入國際舞台的最佳國民外交」,教練希望我們以北一女為標竿,達到出神入化,爐火純青的境界,他總是強調「 沒有魔法,只有基本功!」
「校長期待我們能媲美北一女,他也未免太看得起我們,北一女是那種會玩又會念書的人,而我們是魚與熊掌難以兼顧的平凡學生,儀隊對北一女是榮耀,對我們是煎熬,他們為什麼那麼優秀,害得我們要比照辦理,都是北一女害的,沒事練那麼好做什麼呀!」有人呼籲:「保持風度,不要酸葡萄心態。」,
「儀隊是北一女的榮耀與傳統,進入儀隊是一種肯定,重要的是他們是自發性志願參加,而我們則是強迫加入,動機不同就會影響學習的動力。」
「儀隊亮麗的外表其實包藏著許多黑暗面,我們簡直是學校的傭兵和外交工具,只要接近表演時間就可以為了表演而停上輔導課,我不反對儀隊的設立,但是我反對強制學生加入儀隊。」
「過去的學生服從不代表他的合理性,也不代表未來的學生必需照單收買,如果活動本身有吸引力,有口碑仍然會留住人才,相對的如果價值 低自然會被淘汰。」
「儀隊百人的成立產生了排擠效應,社團活動逐漸消長,呈現枯萎狀態,為什麼不改成自由參加呢?」
「別傻了,一但改成自由參加,儀隊就會倒社解散,這就是學校緊抓我們不放的原因。」
「對於想要退出的人,學校總是拿出 官方說法:規定就是規定,不喜歡可以轉學,不想待隨時可以離開。這就是學校爛的地方,講不出適當的理由,明知道我們沒有能力走,就拿出權威來壓人,我要是有本事早就不在這裡受氣。他們難道不明白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校長說要給每一個學生一個任務,就好像教改人士所言「要把每個孩子帶上來」,這句話聽起來很漂亮,冠冕堂皇,但是這個任務是學校欽定,不是我們選的,他們總是說:『要給孩子需要的 而不是給他想要的,因為他們想要的東西太多了』, 但是需要和想要是依據誰的感受和想法,很抱歉!學校畢竟是大人當家作主的地方,不是小孩掌權的地方,可是真的是這樣嗎 ? 」
我靜靜的聽著她們一發不可收拾的討論,沒有插話的空間,沒有任何評論,因為這個政策的背後有著見仁見智的價值。我不清楚高中儀隊的由來,也不知何時他已成為高中校園的學生次級團體,他 代表著學校形象門面,融合學生次文化和團體制度的需求,維繫群體秩序,凝聚和鞏固集體意識和價值觀。儀隊的團體制度和文化造就出儀隊女學生的身體形象與特質,其所內含的團體準則和價值觀,也反映在訓練的過程,讓個人的身體成為「榮譽」與「紀律」的象徵。
我同理學生的心情,同情學校的處境, 政黨「衝! 衝! 衝!」的精神蔓延到校園成了另一種競爭,拼升學,拼特色,拼知名度,對於一個知名度不高的學校,提高能見度方法不外是升學率或是競賽活動。北一女儀隊的形象深入人心,所以學校依樣畫葫蘆,沒想到在全民皆兵之後,怨聲四起。學生對於儀隊的意見,可以看到社會變遷下學校管理與發展的挑戰,當學生的順民性越來越低,強制力的合法性和正當性越來越薄弱,過去「存在就是合理」的準則受到質疑,學校仍可以不變應萬變來漠視合理的要求嗎?迷思於威權來捍衛權力反映了學校管理者的窮於應對,害怕釋出的權力收不回,擔心造反的學生亂了秩序,憂慮擺盪於個人權益和團體秩序的天平失了準,再也沒有衡量的籌碼。團體意識強的孩子可以服膺榮譽的光環,個人主義的孩子則不平於強制參加的規定,個人權益與團體發展,個人自由與團體意識是否勢不兩立,兩者之間的角力果真無解嗎?如何啟動學生的心而甘於投入團體,這考驗著教育人員的智慧。另者 學校究竟該帶領學生到何方,學生要適才適性發展,那麼學校呢?就學校的發展,領導者 應衡量學校的條件如人數、學生資質、區域文化去作整體而長遠的規劃,掌握學校的定位和願景,在同中求異,異中求同,而不是 以個人主觀的喜惡來決定發展的方向,不考量老師、學生的意見與參與。。
第二次段考後,遇見機關槍小姐,這小姐買了好多珍珠奶茶請同學,我問她:「你是中了樂透彩還是考了第一名」她興高采烈的說:「都不是,比這兩者還要好的事。」我疑惑的望著她。她大聲的說:「我拿到醫生證明,終於可以退出儀隊, I am free ! I am free ! 」
從她臉上我看見一種解放的快樂,快樂是這麼簡單也如此不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