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政賢(政大教育哲學博士班研究生)
教育說到底，其實很簡單，就是讓每個孩子在快樂學習的環境之中，舒展自信互愛的性情，適性發展個人的天賦本能，然後建立可以和世人（至少是自己親愛的人）分享的美好世界。這種共創美好世界的教育願景，其實也就是教育成人之美的本質所在。
但是，教育在學校體制之下，卻也可能僵化成各種外在指標的框架教化，我們看到的指示計量或計質的績效指標，我們要把孩子學會課程綱目表列的種種教育目標，然而在這樣的追逐之中，卻也失去了原本對於孩子本身最根本的關懷。
教育的路上，
誰來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我哭了，
我隱隱啜泣不敢哭出聲的鼻音，
你聽見了嗎？
我哭了，
我只會哭而不知道該怎麼說的心事，
你看見了嗎？
我，小學二年級，
更小的時候，
我最喜歡跟著奶奶，
拉著她手臂上掛著的那只印著粉紅豬圖樣的菜籃，
逛到好熱鬧的菜市場，
賣香蕉的阿伯總喜歡掐掐我的臉蛋，
賣魚魚的阿婆會教我唸各種魚蝦貝類的名稱，
路過幼稚園的時候，
我總會快步跑進裡面的教室，
笑嘻嘻，就跟著大哥哥、大姊姊們一起大聲說：
老師好！
各位小朋友好！
有時候，幼稚園笑咪咪的阿姨老師還會給我一碗涼點，
我喜歡阿姨老師彈風琴，
我還會跟著唱遊、吹笛子、玩遊戲，
風吹著頭髮，陽光灑在草皮上，隔壁的貓咪還會追著小鳥跑，
我好喜歡、好喜歡上學，
我好喜歡可以和大哥哥、大姊姊一樣，
每天背著好可愛、好可愛的書包去上學……
可是，現在我不會吵著要去上學了，
因為老師說，要寫一篇課後學才藝的作文，和同學分享。
糟糕，寫什麼才藝呢？要怎麼寫呢？
我每天放學，就是打開電視，看卡通。
有時候，奶奶一邊看會催我，要我寫完功課，才准看電視。
不過，有時候，奶奶也懶得理我
我哪有什麼才藝可以寫呢？
如果，我像表哥、表妹那樣就好了，
他們都有去才藝班，圍棋、美術、鋼琴、舞蹈，還有好多好多。
我每天放學回家，只有看電視，
還有和爺爺玩象棋、吹口琴，
還有和奶奶去逛黃昏市場，
或是黃昏的時候，和爺爺騎腳踏車，去公園運動場跑步，
還有我也很喜歡跑到隔壁的教堂，
園子裡有養烏龜和好多魚魚，
我還可以躺在禮拜堂的大理石地板上，
仰頭看著天花板的拼花圖樣，真的很美、很美。
幼稚園的聖母抱著耶穌也是很美啦。
不過，有時候，我當然也會有點羨慕表哥、表妹，還有班上其他同學可以去上才藝班，
還有他們今年暑假要去香港迪斯奈樂園玩，真好！
不過，不過，我這樣，也很快樂了。
只不過，老師出的功課，真是要命，
我要寫什麼才藝，和同學分享呢？
明天要是交不出作文，一定會被老師處罰，
像上一次，也是這樣的，老師就說要寫一篇，什麼假日全家出遊的作文啊。
結果，我也是寫不出一個字來，我們全家從來沒有去旅行啊！
還有一回，我在作文裡寫到，從我們家可以看到 101 大樓。
結果，老師說我在幻想亂寫，還罰我抄寫課文 20 遍
而且還寫聯絡簿，要家長注意管教，不要讓我養成說謊的壞習慣
20 遍耶，寫得我手痠死了，
還為了一邊寫、一邊看芭比之夢幻仙境，顧不得吃晚飯，
結果又惹得奶奶生氣了，在樓下一直罵，罵了好久好久好 久……
數學考試也很恐怖啦，
每次答案錯了，分數好低，被同學笑，就已經很慘了。
老師還會要我們回家自行更正，
可是，我真的不會啊，
又沒有人教我，怎麼個更正啊？
老師總是說，上課都教過了，大部份同學都會了，
不會的人就應該自己想辦法，不然就會影響上課的進度。
是喔，可是明明就有很多同學也都是不會的啊，
他們只是會寫答案而已。
我哭了，因為我寫不出課後才藝的作文，
我又哭了，因為我不會自行更正數學考試的答案，
我又要哭了，因為我沒有完 成 老師規定的作業……
我哭得好傷心，
媽媽被我惹得好生氣，
她霹哩嘩啦罵得好大聲，
作業都不會寫，成績又那麼差，
她還怪爺爺和奶奶，說他們根本沒有好好看我上學，
爺爺聽了也好生氣，
鬧到最後，我就被罰跪，也不行看卡通節目了，
隔天一大早，我就被媽媽拖著，到學校去辦轉學，
我不要轉學啊！
媽媽邊走邊罵，強拉著我，走進學校辦公室。
我忍著淚，眼睛還哭得紅紅的，都不敢抬頭看老師。
我以後再也不能和我的好朋友一起上課了，
我哭了！
別人的孩子哭了，
你聽得見嗎？
有人可能會疑惑，這是真的嗎？
這麼一連串近乎災難情節的遭遇是巧合？還是刻意誇張煽情催淚的鋪陳？
我想，我講這個故事的初衷本意其實很簡單──
從孩子的視角來看，
大人太習慣以各種教養、教育之名，而忽略了孩子本身的感受，
對於孩子而言，
任何忽略她 / 他們本性的管教、栽培，都可能是孩子無以承受的災難。
任何不顧及她 / 他們當下切身感受的言語，都可能是孩子最淒慘的悲劇情節。
如果，我們只看得到課表上數字效標的教師義務；
如果，我們只聽得見社會階級流動的迫人招呼聲。
那麼，孩子就失去了可以依靠的自我世界。
教育也就失去了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可貴精神，
教育也就不再是百年樹人、呵護、提攜每個孩子，
讓孩子自信互愛，適性自足地茁壯長大，共創美好世界的成人之美。
親愛的老師和家長們，
是誰？曾經一心只希望給學生這世上最真善美的一切？
是誰？曾經一心只希望給子女這世上最幸福美滿的一切？
親愛無力的老師和家長們，當教育為了實現種種外在的價值，而變得不再美好的時候，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這句老調牙的話，你可都還記得？
有句老話說：「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曾經，天下的父母與為人 師表的 老師們都知道這句話。
現在呢？
家長忙著工作賺錢養家，還要提心吊膽，唯恐自家孩子的功課不如人
老師忙著教書、趕進度，還要擔心自己班上的平均成績輸給隔壁班
然後，孩子就不再只是孩子了
只 希望，天下父母與為人師表者都還能謹記這句話。
讓教育重新回到根本，
讓我們重新看見、聽見孩子
不是「我們」的孩子
不是加上了各種括弧、框架的「我們」的孩子
而只是孩子她 / 他本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