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明治
當我們指引學生的方向時,自己就應有明確的目標和方向,縱使身為一個老師很難讓所有的學生都滿意,但是一個老師的教育理念、教學目標和教學策略應時時檢視與修正,不是為了檯面上分數而是為學習、為學生,結合自我的教學風格與學生的學習特質,鋪陳一個符合師生彼此心目中的學習行徑與藍圖。
端午節離去,雨季過了,氣候的不穩定宣告結束,夏季正式的進駐在這個年度,氣象報導溫度的數字不斷增加,孩子的情緒也上上下下。累積已久的期末考試、報告追討那些先樂後苦的孩子,承擔著自己種下的因果。不安焦慮的氛圍瀰漫著期末,因為期末考肩負著反敗為勝的任務,一旦不成功就必須面臨補考、死當或重補修的命運,然而「千金難買早知道」,某些孩子總是進行著惡性的循環,非得經歷「早知當初何必如此」的煎熬,挑戰自己的極限。
收穫之前總是最忙碌。
儘管結束前如何不捨或不甘,休業式一結束,大部分的學生早已逃之夭夭,迅速飛離去解放,或在街頭隨意晃盪,或是遊樂場所流連,只要離開校園就好。唯獨少數幾個重視成績的學生留在辦公室打聽著下學期的任課老師,晃動的臉中,「睡神」的出現讓我頗為訝異,不知是功力深厚,還是老師催眠成功,沒有什麼課不能睡的他,常常是醒著時候也是一雙朦朧的眼。
「你今天怎麼如此清醒,吃了什麼仙丹?」我戲謔著他。
「因為睡了二年,該是振作的時候了,老師,放心!我以後都會很清醒。」
「得到高人指點了」
「是呀!睡神這封號也該換人當,再不改變,大概上不了大學,況且高三是關鍵的一年,人生總是要負點責任,才算是個男人吧!」堅定的口吻中透露著決心。
「恭喜你!男孩長大了!」
「怎麼那麼急著知道下學期的任課老師呢 ? 」
「高三決定未來的方向,雖然讀書大部分的時間靠自己,對於程度好的人,不管遇到怎樣的老師都 ok ,但是資質中等的我還是習慣仰賴老師引導,若有重點整理、系統複習,可以減少摸索的過程。」習慣被老師飼養是一般學生的通病,「茶來伸手,飯來張口」不僅反應在學生的生活習慣,同時也顯現在學習的方法和態度。
「真希望可以遇見王牌老師,誠如剛剛老師你所說的,得到高人指點,助我一臂之力。」
他那句「遇見王牌老師」深刻印記在期末結束的午後。
高三人沒有放假的權利,在悶熱的夏天,遙望著一年之後倘佯大學的未來,孩子們說服自己安於暑期輔導課,他們見著了新老師,有著失望與失落,與前任老師相比,他們一開始就不喜歡這個國文老師,從老師身上看不到美麗的風情,但是因為他非常賣力,所以仍有基本觀眾認真支持老學究的國文老師,只是隨著一次又一次的上課,索然無味的心情在班上各自表現,聽課與神遊的人正拉出一段距離,他們在無聊無趣中渡過,不喜歡的人偶而會著蹺課、請假出走,留下獨自陶醉在自我國學領域裏的老師。對於老師,他們雖然不滿意但也不以為意,因為大考尚未來臨,無從比較成效,所以不用緊張。
反正是暑假,有著慵懶的理由。
開學後見到睡神,那個笑起來眼睛瞇成一條線的男孩,因為發胖的身材,讓我幾乎認不得他,同學看出我的遲疑:「老師你是不是嚇了一大跳,感覺他是王子變青蛙,很可怕吧!他的體重以等比級數成長,一個暑假胖了 8 公斤。」他的死黨小葉笑著說:「他簡直是神豬養成訓練班出產的」,聽著學生的談話,我開始聯想著祭壇台上含著橘子的神豬,極為優渥尊貴的被飼養,急速生長膨脹,最後像個壯士,成了人間的祭品,養成的過程只為一場祭祀而成為犧牲,是悲是喜呢?睡神為考試而進貢自己,成為考試祭壇的供品。他的身材以吹氣球的速度成長,生活三部曲就是讀書、吃飯、睡覺,除了讀書還是讀書,吃成了犒勞自己和解除壓力的方式,這樣的賣力苦讀讓他在第一次模擬考名列全校前五名,總算對得起自己的身材。
某天我的課,他們問起了「如何才能把國文老師換掉。」單純的孩子問起這種複雜的問題讓我有些徬徨,心中思索著如何回應。
「發生了什麼事?」之前偶而聽他們抱怨老師的種種,但終究只是吐吐苦水,畢竟沒有百分百的老師,從未見過他們如此嚴肅正經的談一件事。
「為什麼不讓以前的國文老師教我們?」睡神首先發難,國文是他模擬考的成績最低的部份,進步的空間最大,所以他非常在意國文。
「以前我們班都贏其他班 5 分之多,現在模擬考與其他班相距 20 分,怎麼會這樣?我們能不擔心嗎?」差距讓他們信心大失,看著班上的成績與其他班的距離愈來愈遙遠,讓他們愈來愈無力,開始追憶起過去美好的日子,那些漂亮的成績。
於是開始檢討老師,醞釀換老師的暗潮。
「我們真的很想要換掉國文老師?」他們扭曲著臉上的表情。
「為什麼呢?」我直接問起問題的核心。
「老師,這真是一言難以道盡。」睡神故意以文謅謅的語調來誇飾這個議題。
「上暑期輔導的時候,班上就難以適應,誰知考試成績一出來,再次印證他的教學有問題,我們班真是倒楣,遇見這樣一個爛老師。」
「我們班曾試著消極作為不聽課來抗議,但是,他不為所動的繼續講課,不知是他不知察言觀色還是反應遲鈍。」
「我還蠻佩服他那堅忍不拔,不為所動的精神,班上都睡了大半,他還是繼續講,我真覺得他是山頂洞人,不是活在這個時代的人。」
「你們自己付出努力嗎?」好不容易截斷他們的抱怨,插進一句話。
「我們是很認真的讀,可是效果很差。」
「你們曾經和國文老師溝通過嗎?反應你們的期待嗎?
「說了,可是他說要把眼光放遠一點,要能體會生活的國文而不是分數的國文。」
「你們曾和班導討論你們的狀況嗎?」
「很早就提過了,他應該是愛莫能助,還說學生應適應老師,不是老師遷就學生」雖然後面這句話不完全認同,有違教學相長,但是基於教學專業自主,他科老師專業領域的事如何干涉,即使是關心,也容易落入干預的想像,他的無奈是可以理解。
「難道不能換老師嗎?我們聽說學長們曾經全班包圍過校長室,直接向校長陳情,因而換掉他們的任課老師,這絕不是小道消息,而是千真萬確的事。」
「他們可以,難道我們就不可以?」
「為什麼要找校長呢?」誰指導他們直達權力的核心,我納悶著。
「老師,其實我已經悟出一種道理,那就是學生怕老師,老師怕校長,校長怕家長,而家長怕學生成績不好,校長權力最大,請他解決是最快速的方法。」忽然覺得睡神非比尋常的世故,難不成睡了兩年都在悟道。
「我們班真是倒楣,遇見這樣一個爛老師,難道遇到不好的老師,我們就要默默忍受嗎?」
「你說他是個爛老師,恐怕有失公道,若質疑他的專業,他是個博士老師,若說他教學態度不佳也無法成立,他上課認真,聲如洪鐘,不需要使用麥克風,連在隔壁上課的我,都能感受他的能量。」我企圖在殺氣重重之中引出另一條道路。
「問題是他聲如洪鐘,為什麼還能睡翻一群人,而且老師我不同意你的觀點,誰說學歷高的人一定會教書,學長跟我們說大學裡一堆的博士老師,但很多都教的不怎麼樣啊!無法引導探究思考,啟發學生智慧、誘發學習動機以及參與熱情,我覺得學問好是一回事,會教又是另一回事。」
「還有誰說認真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就跟我們讀書一樣,並不是努力就可以解決所有的問題,一定要有方法,對症下藥,不得要領就是徒勞無功,悶著頭幹是沒有用的,老師有聽過白努力定律嗎?」學生犀利指出教學與學習上存在的問題,許多老師兢兢業業的教學,但缺少回饋機制,也害怕被觀摩、被評鑑,幾乎無法確知自己的教學是否是得當、是否是受肯定的。多數的老師,教學一旦定了格,其實是不容易改變,除非本身追求成長,因此教師的自我覺察是很重要。
「他應該問問我們需要什麼吧,社會發展與考試的趨勢是什麼?不能鎖在象牙塔裡教學呀!」
雖然我也清楚,即使不認同市場主流的價值,在某個層面你必須照顧一路上死守著升學主義的孩子,沒有系統整理或是提醒考試要點,學生可能沒有方向感,能夠規劃自己的人生或是重點的孩子不多,為了滿足孩子、家長和學校對於分數的寄望,因此你必須有一套對現實部份妥協的策略。而我始終深信影響力是來自於追求特定價值的專業熱誠,一個老師應該堅持理想並且具備實踐能力。
當我們指引學生的方向時,自己就應有明確的目標和方向,縱使身為一個老師很難讓所有的學生都滿意,但是一個老師的教育理念、教學目標和教學策略應時時檢視與修正,不是為了檯面上分數而是為學習、為學生,結合自我的教學風格與學生的學習特質,鋪陳一個符合師生彼此心目中的學習行徑與藍圖。
「中途換老師對學生和老師都是一種傷害」
「可是長痛不如短痛。」說的彷彿是分手中的男女。
「如果你們換掉他,那誰要替代你們,來上這個你們所謂爛老師的課呢?」他們突然無言。
「搞不好別班比較適合他的教法。」有人急中生智的說出。
「這樣的說法有點…」我把自私與不負責任的評語留在嘴裡。
「事實上,除非老師不尊重、不公正對待學生,行為不法、不檢、有損師道,教學不力或不能勝任工作,被列為不適任老師,不適合任教原班,才能中途換老師,或被免職。」沒有一個教師願意成為不適任教師,但是不適任教師是學生的惡夢、家長的最痛以及學校的燙手山芋,不適任教師的存在,影響學生的學習權,挑戰教育的專業尊嚴,該如何預防與處理這類問題老師考驗著學校。
「這樣說來,國文老師勉強只能說是教學不力,這樣的空間好模糊。」不適任教師的認定屬於專業判斷,但若缺乏客觀標準的狀況下,容易產生爭議性。
「你們倒是說說他哪裡不適任?」他們滔滔不絕的列出幾大罪狀。
「以前的老師像一道美麗的風景,現在的老師像日落西山般淒涼」
「雖然不要以貌取人,但是一學期要處個上百小時,總要讓人看得舒服,外貌不能改變,但可以修飾吧!老師的服裝儀容有待加強,不應不修邊幅,這是基本禮儀。」「他的味道好那個」他們相視而笑,以唇語說出「糟老頭油膩落魄的味道。」
「還有他都不親近學生,很少和我們聊天,一些與我們貼近的次文化,他都不懂,好像活在他孤芳自賞的世界裡」
「不符合教學的趨勢,不會為學生的學習進步的不斷想方法,研發適合的教材」
「他上課跳來跳去,無法掌握重點」
「他教的東西不實用,考試命中的機率偏低」
「他讓我討厭國文」這句話是最嚴重的控訴。
「那你們認為怎樣才算是所謂的好老師?」
「要會教」
「怎樣才算會教」
「教的有效能?」
「怎樣才有效能?」
「分數可以證明他教法的效能」
「所以讓你們爬上分數的尖峰,考上好大學就是好老師,除了會教,除了分數以外其他都不重要嗎?」
「也不是這樣,但是現階段分數是很重要,也很現實。」
「只以教學成績的好壞來評斷老師,這樣的觀點,好老師的樣貌會不會太狹隘?,那些讓你深刻的老師,對你的幫助與影響真的只有成績嗎?」
「再思考一下,對於你們而言,什麼是好老師?」
大家又開始七嘴八舌的說。
「不會歧視人,以學生為本位,真心、耐心、熱心,如果長得漂亮,長的帥會更好!」
「就是要因材施教、有教無類」
「要獲得學生的認同,要受人歡迎、讓人覺得他很厲害,就是使人認同他的專業與人格。」
「畢業後,會讓人想念,產生想要回來探望老師的動力。」
「要像鑽石一樣,閃閃發亮,一顆永流傳。」講這句話的人遭到全班的假性圍毆。
「你來鬧場喔!」
與學生的對談喚起那個在小學就已種下老師夢的自己,想起我從事教育的初衷。
我的老師,他們身影的感召
我的學生,他們發亮眼神的感動
讓我至今都無法放手
深信培育人才是一種信仰,是一種傳承。
老師存在的價值與成長的動力是什麼?
在師資的養成的過程,沒有人會告訴你什麼是好老師,但走過教學的千山萬水,在他人的典範中不斷的觀摩,在前輩的指點中去累積自己的智慧,在學生的期待中去充實教學內涵,在自我的要求中去型塑自己的風格,那麼,心中所嚮往的好老師會一點一點拼湊出來。
終究,學生進行換老師這件事,他們沒有去革命,我不認為是我的影響力,也許班上缺乏力量或勇氣,也許是寬容、也許是疲憊。
一年之後,師生各自飛翔,尋找自己的天空。
睡神如願上了政治大學。
其他人上了理想或不理想的大學。
國文老師也在他們畢業之後,擇良木而棲,到某大學任教。
我在教師節收到學生的卡片:「好想念老師每天都穿的美美的,然後帶著笑容走進我們班,那種畫面我還記的清清楚楚,每到下課外頭是絡繹不絕的吵雜聲,裡頭是歡心喜悅的聊天聲,老師在高三帶給我們的歡樂真是我們的強心針,讓我們更有動力拼下去,老師謝謝你送我們的這句話:
「價值、態度、觀念、知識的影響是一輩子,而分數的取得是短暫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