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彥佑,新北市貢寮區澳底國小教學訪問教師
《父親的手》是一本感人的書,讀完之後,讓我有更大的空間,去包容生活週遭的聽障朋友,乃至更多身心障礙者,它提供給在有聲世界的我們一個更廣大的省思空間。這是一趟關於愛與手的記憶之旅,也是一封悠長而遲來的情書,寫給年邁母親,寫給已逝父親,也給這個讓他常感羞辱,卻也永遠盈滿真愛的美麗世界。藉著自身生命經驗與動人文筆,麥倫.尤伯格娓娓道出一段跨越聲音之河,令人熱淚盈眶的親子摯情──即使他們永遠無法離開無聲的世界,我們仍彷彿聽見震耳欲聾,又讚嘆這個世界的聲音。
在聾人的世界裡,聲音是什麼樣子?或許我們從來不曾想過這問題,但麥倫.尤伯格知道。因為他整個童年,都忙碌地穿梭在聾人和聽人之間,他是家人與外界的溝通窗口,是失聰雙親的耳朵與喉舌,也是患癲癇弟弟的代理家長。
他不僅要以年幼的腦袋理解父親的意思,絞盡腦汁地回答父親對聲音層出不窮的提問,更要夾在親人與外人之間,面對整個世界對聾人的誤解與侮慢。然而,儘管曾因不堪重擔而疲憊怨懟、也因目睹失聰者不被理解的憤怒而無力沮喪,但在來回轉譯有聲訊息和無聲手形的過程中,他找到了另一種超越聲音的語言力量,更深刻感受到父母對他的摯愛。他隨著父親的手形飛舞訴說,進入那些甜美與苦澀的時光之中,手形是他與父母之間的獨特密語,他的第一語言。於是,在這個對失聰者充滿敵意的冷漠世界,他第一句學會的手形是「我愛你」。
這是一本極為適合親子共讀,共同討論,也適合各種讀書會來討論的書。這是一個多元的時代,我們不只需要包容不同的族群,不分客家、閩南,也不分本省、外省,更不分漢民族、原住民族,也不分新住民或新臺灣之子,抑或聽障或聽者、視障或......; 更多時候,我們要理解這些的多元性,認識、接受、包容、共處。
《父親的手》 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機會,不論是懺悔也好,道歉也行,更重要的是,接納他們。就像作者的父親對作者談到他的黑人棒球偶像明星 Jackie Robinson 時,語重心長的說,「對聽障的人很辛苦。對黑人也很辛苦。我們隨時都要抗戰。沒有一刻歇息,從不!那是很傷心的。」
《父親的手》這本書,由美國藍燈書屋集團出版;中文版由大家出版社出版。作者是美國猶太裔作家麥倫.尤伯格。書的開頭,麥倫尤伯格便說,我的第一語言是「手語」。 對一個「正常人」來說,這是相當震撼的; 學了手語後,爸爸給麥倫尤伯格買了一臺收音機,他從收音機學了英文。這樣的學語言過程,很像是臺灣人在臺灣學習英文,透過 ICRT 電臺學英語一樣。因此,麥倫.尤伯格在學習語言的方面,如同外國人學習英文,沒有一點僥倖,有的,只是更辛苦的學習之路。
本書共有二十七個章節,也包括前後的作者的話、推薦序及後記、致謝。讀來一氣呵成,更讓人佩服父親的愛,與作者的辛苦與遭遇,書中有溫情,也有笑點。前面幾個章節,提及作者小時候的生活,當時他不理解,為什麼父親不會說話:「沒有人告訴我們該怎麼養育一個孩子,我們無法用聽人的語言發問。所以我們要怎麼知道你想什麼、需要什麼?我們要怎麼知道你半夜在哭、什麼時候餓了?你什麼時候開心、難過?你什麼時候肚子痛?還有,我們要怎麼告訴你,我們愛你?」、「我怕你會不了解你的聾人父親......」。此外,作者也表述了許多他的遭遇,舉凡對同伴、對父母親,都有著許多令人著迷之處。
在本書中,我們可以知道,從小,麥倫.尤伯格就活在兩個世界裡。一個是家的無聲世界,也是父母的手語世界;一個是外在的有聲世界,也就是我們普通人的語言世界。也因此,麥倫.尤伯格小小的年紀,就擔任父母對外的翻譯。翻譯,對大人來說都難,何況對一個才六歲的孩子,尤其翻譯的還是手語,一種形狀的世界,一種需要極為專注的看著對方,絲毫馬虎不得的。麥倫.尤伯格的父母不是先天的聽障,而是生病後失去聽的能力; 當然,他們的命運從此改變。幸運的是,他們都在啟聰學校受了教育,由此得到了就業的能力,也就有了經濟的獨立能力。
在本書中提及,由於夫妻都是聽障者,因此,雙方的父母反對他們生育。反對的理由很簡單,也很無知,但也能體會父母內心的恐懼,也就是深怕聽障夫妻生出聽障下一代,因此,在麥倫.尤伯 格出生後,媽媽娘家的人每到週末就全家出動,鍋碗瓢盆的猛敲,直到孩子嚇哭了,大人才滿意的停止荒唐的舉動。他們認為孩子哭了,表示孩子聽見了,也證明孩子不是聽障者。作者的聽障舅舅和他的聽障太太也生育了三個正常孩子,我從沒想過他的家人是否曾經擔心過他們夫妻會生下聽障孩子否?可惜作者也因居住離他們太遠,無從知道他們是如何和他們的正常孩子溝通的。不過,這對聽障夫妻也真聰明,把嬰兒和媽媽之間連線綁著,以便夜間嬰兒哭了,媽媽得以即時起床給孩子換尿褲或檢查孩子的狀況。到了老二,聽障媽媽把夜間照顧嬰兒的責任交棒給還是兒童的作者擔任,因為他聽得見嬰兒的哭聲。即便如此,因為弟弟從小有癲癇症狀,對這樣的家庭危機重重,對作者的挑戰性更加嚴重,連在外玩耍時,隨時得注意弟弟癲癇是否病發。
麥倫.尤伯格於 1933 年出生,正逢美國的經濟大蕭條時期。在書中提及,在那樣的年代,許多美國人陷入破產、失業、無家可歸、靠救濟的日子,他的父親因為在報社印刷部門工作,有收入,得以買世界博覽會的門票,帶著才六歲的麥倫.尤伯格參觀。由此可見,聽障父親的世界其實不小。在「父親的語言」一章節中,以更溫柔、感人的筆觸來敘寫。父親教他,如何說出有情感、有力量、有震憾性的語言,也見識到手勢語言的重要性。在「懇親會」一章,讓我看到作者的聰明與狡猾,由於老師無法讀懂手語,因此老師想傳達給父親知道的話,全都被作者「胡扯」了一番; 例如,「老師說作者很難管教」,狡猾的麥倫.尤伯格,便翻譯成「老師說我很乖」; 老師說:「我想把你留級」,竟變成「我想讓你跳級」。雖然麥倫.尤伯格這麼聰明,但其實他遇到小壞蛋時,仍然心有餘悸,在「布魯克林的小惡霸」中,提到作者所居住的那條街,有個小流氓-佛萊迪,也是作者的剋星;但好幾次,作者總是靈機一動,見招拆招,才讓佛萊迪覺得,作者不是一個好惹的人呀!本書的後半段提及的「離家」一單元,也是兒子與父親的轉折點。麥倫.尤伯格即將上大學,離鄉背景走入一個陌生的城市,他將離開父母所構築而成的無聲世界,而踏進一個聽人的世界。
在作者就讀大學之後,入伍服役,有一天晚上,他的父親談到了死亡,這對作者而言,是很不尋常的,因為父親從來沒有提過這個詞,他用極不尋常的手勢,來比著這樣的歷程; 多年後,父親離開人世,他的身邊沒有親人可以讓他用自己的語言表達他的無奈、遺憾與恐懼。作者有好一陣子,曾心血來潮地幻想自己能成為一名畫家,讚頌著人體之美和手的力量,從眼睛、耳朵、鼻子......,並特別強調,手為萬事之靈,能道出千言萬語,也藉此,來感謝父親一生的愛。
聽障者的人權受到漠視或威脅究竟有多少,無從得知,但從作者在書中的描述,如在家禽店購買雞肉時,麥倫.尤伯格的父親要他告訴賣肉的賀門先生,「我們今天要買一隻肥肥的雞時」,對方不但無視於他們的存在,明明輪到他們了,還要他們排隊到最後面。賣肉的一番侮辱的話,小小年紀的麥倫.尤伯格沒有直接翻譯給爸爸,但敏感的爸爸也感受到那股敵意,而他再翻譯爸爸的話給對方時,也是委婉。這樣的翻譯,對這麼小年紀的孩子來說,不只是翻譯的問題,還得面臨大人世界的爾虞我詐和暴力下的心理壓力和尷尬處境。這樣的現象,在父親帶 他到百貨公司買衣服時,一再地重複出現。那些靠業績生存的售貨員看到聽障的父親帶著孩子 來紛紛走避,也的確讓孩子難堪不已。
《父親的手》寫實地呈現了一個聽力正常的男孩,在失聰父母的養育下所看見的世界,有殘酷也有美麗,有苦痛也有寬宥,有矛盾也有幸福。這個故事最撼動人心之處,在於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發生過的。而透過本書,我們不僅藉由作者將聲音轉譯為顏色、溫度、形狀等事物的過程,重新思索感官本質;也在聾人與聽人或劇烈或細微的摩擦中,反思我們對他人感受的漠視與無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