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乾任,文字工作者
《書籍介紹》
從泰國、日本、哈薩克,到塞爾維亞、俄羅斯和美國等地,美國國家圖書獎得主威廉・福爾曼橫跨亞洲、非洲、俄國、東歐和美洲,在全球各地的城市和鄉村,向人提問這個簡單無比、卻又具深意的問題——「你為什麼窮?」經過無畏無懼的深入採訪,他得到前所未聞、對於貧窮的獨特觀點。
福爾曼直視貧窮,讓世界各地的窮人發聲,從每個人自身的文化、社會和宗教角度,解釋自己落入貧窮的原因和後果。他帶著無盡的悲憫和謹慎的同理心,記錄下每一位受訪者的故事——他們是曼谷城裡的清潔婦、京都四条橋下的遊民、聖彼得堡教堂旁的老婦乞丐、車諾比核災事件的受害者、阿富汗的孤苦寡婦、墨西哥街頭的風琴手、東京歌舞伎町的陪酒小姐,甚至美國境內的白人街友……
福爾曼採訪時的感情時而涉入、時而抽離,甚至會對自己的身分進行自嘲和質疑。冷靜的主述和詩意的側寫雙線交織,書中文字同時結合紀實攝影,讓讀者對窮人陳述心境時的思緒和情緒感同身受,從而在他們身上看見驕傲、痛苦、錯誤與尊嚴,體會窮人在辛苦求生的韌性中蘊含的力量,進而反思人類在階級、信仰、態度、貧富的定義和認知,是一部以獨特風格探討「貧窮」這個永恆社會問題的報導力作。
《書評》
談到貧窮,許多人直覺認知應該是「沒錢的人」,或者說,收入不足以溫飽、支付生活所需,對吧?貧窮真的只是沒錢嗎?
福爾曼認為,有更不為人知而深刻的「什麼」,藏在貧窮這個狀態裡,影響著窮人。這個「什麼」才是導致貧窮的真正原因,「沒錢」只是貧窮的其中一種展現方式,畢竟如果一個人窮是因為沒錢,那就給他足夠的錢,不就能解決問題了?我們知道,假使真的一口氣給了窮人過多於他所需要的金錢,未必能夠幫助他擺脫貧窮狀態,可能不懂理財或是被人詐騙,不久又花光了手上的錢,重回窮人狀態。
福爾曼帶著他的疑惑,出發到全世界去,走訪泰國、日本、愛爾蘭、哈薩克、肯亞、美國、哥倫比亞、阿富汗…,四處尋找貌似貧窮的人,問他們「你覺得自己貧窮嗎?」「你覺得自己富裕嗎?」「你覺得什麼是貧窮?」「你覺得人為什麼會變窮?」
福爾曼透過不預設立場的大量提問,集結了大量關於貧窮的說法,紀錄他的旅程,加上自己的觀察、反思,寫成了《窮人》一書。福爾曼發現,一個社會認為他應該是貧窮的人,有些人覺得自己是貧窮的,有些人卻覺得自己是富裕的,標準不在金錢的多寡,而是心境上能否接受自己的生命狀態。一個人即便與社會認定的富足狀態相去甚遠且明顯屬於窮人,溫飽都堪慮,但如果他並不覺得自己貧窮,那麼這個人是窮人嗎?
反過來說,一個人擁有了足夠過好生活的財富,但卻根深蒂固的覺得自己是個窮人時,他是窮人嗎?自我認定可否視為判斷貧窮與否的標準,還是必須由外力來認定?除了客觀拿收入或資產在某個標準上畫一條線,說超過這條線的人不窮而沒有超過這條線的人屬於貧窮之外,還有沒有什麼方式可以判斷貧窮與否?福爾曼思考了二十幾年,無法找出確切的答案。
不過,福爾曼認為,除了金錢之外,還有其他一些條件也可以做為判斷貧窮與否的方式。福爾曼認為,窮人是隱形的,被主流社會排除在外,視而不見的,因此連帶的社會把一些不想看見的骯髒工作也丟給窮人去做。窮人是畸形的,未必是身體出現殘缺或內心有缺陷的畸形,而是被主流社會視為不正常的畸形狀態之存在。窮人是不被欲求、不被需要、不被依賴的,社會告訴窮人我們不需要你們(其實是需要的),窮人不被人慾望或追求,反被離棄和捨下。窮人是容易發生意外狀況的,因為窮人沒有足夠的社會積蓄支撐其生活所需的人力或認知能力,常常因為過勞疲累而讓自己暴露在容易發生意外的狀況。為什麼很多孝子清晨工作回家卻被酒駕司機撞死,不正是因為這些人需要出沒在深夜時段去做沒人想做的工作,讓自己暴露在容易遭致意外危險的狀況?
窮人總是活在無盡的痛苦深淵之中,因為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擺脫貧窮的傷害,因為貧窮的日子過起來格外勞碌,讓人無法好好喘息。長久落入貧窮狀態後,會日漸對自己或社會的存在感到麻木無感,不會特別想珍惜自己的生命,也不會特別對什麼事情有感受。落入貧窮狀況的人,與社會全面疏離、異化,他成了被社會或體制制約的客體,主體性蕩然無存,雖然國家的法律仍然保障其基本人權,但現實生活的殘酷卻早已剝奪其生存權,淪為非人的存在。
福爾曼毋寧認為,與其將金錢收入當成判斷一個人是否貧窮的標準,不如更全面的檢視一個人的社會生存狀態,也就是上述提到是否落入隱形、畸形、不被欲求、容易出意外、痛苦、麻木、疏離等狀態,以此作為判斷是否落入貧窮的標準?唯有更全面的從社會生活檢視貧窮狀態,才可能在導入扶貧政策或社會協助時,更有效的解決貧窮問題(縱然無法全盤根治)。如果我們只是簡單地認為收入不足某個標準就是貧窮,所以扶貧的方式就是給予金錢援助,卻不去協助改善窮人的認知、生活、工作或社會參與方式,好比說繼續放任窮人從事隱形生產線的過勞、低薪、骯髒工作,那麼就算給予金錢補足其基本生活缺乏的部分,他還是窮人,因為他不被社會欲求,仍被主流社會排除在外,仍然是隱形而不可見的。
反之,一個人雖然收入不豐裕,需要仰賴他人或國家接濟才能過活,但如果社會整體全都願意接納這些人的存在,將其視為社會的一份子,如常地看待之,不歧視也不視而不見,那麼就算金錢上有所欠缺,認知心態上的餘裕,想必對於改善生活狀態有更大的幫助。
窮人之所以貧窮不只是因為缺乏金錢而是他們在思考學習和所有方面的生活技能都貧窮匱乏,無力處理自己的日常生活。好比說,一個為了求溫飽而過勞疲乏狀態的人,手上突然有一筆小錢,想到的絕非長遠的未來,而是眼前,所以寧可大吃一頓或買點好東西犒賞自己,也不會想存起來。因為對窮人來說,遙遠的未來不可期待或想像(他們早已對改善生活感到絕望),但眼下的滿足與休憩卻能幫助他們撐過接下來的過勞日子。
福爾曼當然贊同援助窮人,脫離貧窮狀態,但福爾曼希望人們可以更審慎地挑選援助方式,不只是給錢或給工作,而是恢復落入貧窮狀態者的社會生活,使其能夠被尊重,被當作正常人看待。能夠被視為如常之人而非怪異份子排除之,應該是福爾曼心中所認定的最好扶貧方法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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