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柏儀(英國倫敦大學Goldsmiths學院社會學博士生)
《書籍簡介》
改編自作者入圍的報導文學作品《Chinese Whispers》,緣起於多年前的兩則新聞。
描寫在社會檯面下一群隱形勞動者的處境,他們為經濟繁榮的貢獻超乎我們所想像,同樣生活在文明開化的城市中,當我們在逛超市、購物消費,他們的生活卻暗無天日,每日往返於住所和工廠,只能趁休息的短短幾分鐘偷閒打盹,磨耗生命。今日,全球化的論述已成為最熱門的市場語言,全球資本不需人類的面孔,即可在一觸指尖之際周遊世界。跨國企業之間金融的流通,從不需受制於國界的管制。然而,全球化僅僅帶來了資本的自由。人民──上千萬尋求生存,尋求庇護的勞工卻只能前仆後繼地湧向看不到未來的悲慘命運。
《作者簡介》
白曉紅
出生臺灣,自1991年定居英國。威爾斯大學批判文化理論研究所,杜倫大學東亞研究所,以及倫敦西敏士大學新聞研究所畢業。曾於<衛報>服務,並為各英華文報撰稿。著有《Chinese Whispers: The True Story Behind Britain's Hidden Army of Labour》(2008),《Scattered Sand: The Story of China's Rural Migrants》(2012), 和《Invisible: Britain's Migrant Sex Workers》(2013)。《Chinese Whispers》一書入圍英國歐威爾書獎(Orwell Prize)前六名侯選名單;《Scattered Sand》一書則於2013年贏得英國「前衛圖書獎」(Bread & Roses Award)。
單篇報導作品也曾獲2004年艾瑪獎「最佳平面新聞獎」入圍;2008年獲勞動世界媒體獎「年度特寫報導獎」等等。
《書評》
來自台灣的英國調查報導記者白曉紅,日前推出了《隱形生產線》中文版,堪稱今年度關於移工人權的最佳書籍,值得各界關注。
《隱形生產線》書中報導了大量當代中國勞工,透過仲介來到英國擔任「黑工」,所經歷的種種真實艱辛處境。從英國郊區的三星電子零件工廠、中英格蘭的蔥場、海岸的拾貝工作隊,到了倫敦的按摩院…,都有這群血汗無證華工的身影。然而,他們遭遇的各種剝削和壓迫,不論是極低的薪資、超長的工時、惡劣的居住環境、暴力威脅相隨…卻一切宛如「隱形」,長期不為各界所知。直到白曉紅在英國《衛報》上以調查報導披露並出版書籍,才引起關注。在推動國際移工人權的志業上,白曉紅的不懈努力,實在值得記上一筆。
《隱形生產線》寫成不易。它是記者白曉紅自身透過「臥底」的方式,親身經歷各種中國無證勞工在英國的工作,並加上對諸多當事人的訪談,交織而成的調查報導成品。文體優美,如同小說一般,但各個血淋淋的故事,卻是有所本的社會事實,令人難以迴避。
我認為,《隱形生產線》的貢獻,不但是讓更多人理解現實中的無證移工困境,同時也是向既有的移工人權保障體系,提出了巨大的挑戰。
單就法律體系上來看,移工也同樣享有種種勞動人權的保障。例如移工們的基本工資保障、同工同酬保障、自由轉換雇主權利、參加或組織工會權利…等,雖然每個國家的保障程度不盡相同,但大體上不可否認,這已是普世公認的勞動人權,不分本勞外勞皆應享有。
然而,更大的困境在於,權利保障能否真正落實?不同語言文字的隔閡,已是排擠外籍勞工的第一層關卡。而對於其中的「無證移工」而言,種種的勞動權利或法令,對他們而言實際上幾乎都沒有意義。因為無證勞工在官方查緝遣返的壓力下,根本不敢向政府主張救濟任何權利。別說訴訟,連檢舉、報案、諮詢,都避之唯恐不及。無怪乎,現實中無證勞工遭積欠薪多月有之,薪水遠低於基本工資有之,甚至遭性侵殺害也有之,這一切卻無人知曉,成為最底層遭剝削的血汗勞動階層。
要改變這些狀況,幾乎無法期待政府。除非,能有非屬政府機關的「工會」組織或勞工NGO,願意設計並提供有效保障無證勞工權益的申訴制度,並積極組織無證勞工,才有可能扭轉這樣的現實困境。這還相當有待努力。
進一步思考,跨國移工的出現與其遭受的壓迫,呈現的是當今世界存有的結構性問題。例如:先進與後進地區之間的不均衡發展問題、全球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的剝削邏輯與危機趨勢、以及以民族國家為基礎的排外工作管制…,是這些結構性的「大問題」長存,才導致了跨國移工源源不絕、卻又幾乎注定悲慘的處境。
但是,我們不難發現,面對這些「大問題」,以個人自由、平等、財產保障為基礎的人權論述,立刻出現了「守備範圍缺漏」的狀況。憲法下的基本人權論述,頂多介入外勞所遭受到的「不平等差別待遇」,但不會介入外勞在其母國的貧困處境,也不會大幅介入他們在勞力市場上遭遇的剝削。更何況,當他們是「非法外勞」時,更是如此。
儘管存有所謂「發展權」和「普世經濟人權」的新興人權論述,但現實上要不是被各國政府束之高閣、實際成效極端有限;要不就是僅剩小修小補,掩蓋了現象背後的根本問題(如資本主義的剝削邏輯、民族國家的排外、帝國主義下的不均衡發展),甚或被用以證成政府既有錯誤的掠奪措施(如向第三世界國家提供高利借貸為援助方式)。
現實來看,僅有的人權論述要能解決移工們受到的壓迫,缺漏很可能比想像中大上很多。倘若這些狀況沒有被改變,那麼,《隱形生產線》裡頭的種種悲劇,也恐怕不會被終結。因此,我們實在有必要深化移工人權論述的必要,甚至要超出一般常識下的個人人權框架,導向一種真正能解決全球移工受壓迫處境的大幅改革訴求。
例如,我們需要全面反省以民族國家疆界為範圍所想像的種種人權論述。很明顯地,如果每個國家的人權保障所設想的對象,只是自身國內的公民,那麼對全球種種壓迫的解決,將有著必然的侷限。後進國的受苦難者實際上並非和先進國無關。如果不能夠扭轉當前不均衡的世界發展狀況,不改變先進國對後進國的剝削、掠奪、殖民關係…,跨國難民與移工總會一再出現,《隱形生產線》描繪的勞工苦難,絕難被掃入歷史灰燼之中。
再者,我們不該只把「人權保障」想像為是一個個「政府應當作為或不作為」的政策或法律訴求,而應進一步深化為是「社會應當如何變革」的整體訴求。唯有當行動主體處理問題能處理到背後的結構原因,作為表象的種種壓迫,也才終有被徹底改變的一天。也因此,在單方面期待政府之外,廣大勞苦大眾團結投入社會變革運動,更為關鍵。
這是《隱形生產線》帶出的未盡之業,也是許多人權論述現實中的不足之處。我們期待更多人站出來,以實踐和論述來補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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