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李誌(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
《書籍資料》
書名:番人之眼
作者:瓦歷斯‧諾幹
出版社:晨星
《書評》
《番人之眼》為泰雅族作家瓦歷斯.諾幹的散文集,透過自己的眼睛觀看自己,以第三人稱來寫出一個原住民W所經歷的事件。整本書由70篇左右的短文集結而成,來自於作者在民國80年代中期以後發表在報章雜誌的文章。由於文章並不艱澀且篇幅極短,閱讀起來相當容易,但這樣快速且大量的閱讀之後,在這些諷刺幽默的短文內,敘述的是原住民在所謂「被文明化」的過程當中,所遭受到的不公評語不尊重。
民國80年代,雖然社會運動已經慢慢開始興起,但終究還是處於戒嚴狀態之下,也就代表著那是個國民政府具有巨大權力的時代,族群問題當中除了省籍之外,原住民所受到不平等的待遇甚至是歧視還是相當嚴重,作者透過種種案例來敘述這樣的狀態。民國80年代看似久遠,但20年前的文集到現在同樣擁有強烈力量,因為書中所提到的種種不公平或是歧視,到現代社會還是有類似的事件不斷地重複再發生。
在〈竹筒飯與記者〉一文當中,可以看見來自平地現代社會的記者,帶著強烈的「戀渴文化症」來到了部落,一到部落首先提出的問題即是「為什麼你們不穿這些傳統服裝,多美啊!」這樣的問題,呈現出的即是「原住民就該有原住民的樣子」先入為主的概念,記者接下來所問的問題更是令人噴飯,「你們怎麼喝水?」「你們還燒墾游耕嗎?」原來原住民在都市人的想像之下還是原始的、未開化的,而這些看似舊時代的觀念並沒有因為社會的進步有所改變,這類的問題還是不時能在電視新聞的訪問上聽見,先入為主的概念並沒有消失,反而在強大的媒體宣傳之下有更加「發達」的趨勢。
同樣的,在〈族人要跳總統舞〉一文也有類似的狀況,場景是熟悉的大官尋訪各鄉鎮的前夕,原住民文化所代表的即是當地機關對於傳統文化的保留以及愛護,為了這樣的場合,村幹事強力號召部落家政班的族人來跳「山地舞」以迎接總統的來臨。傳統舞蹈之所以美麗,是來自於他們對於大自然的禮讚,對於節慶的歡欣,而非為了表演而跳舞,同時為了迎合這個場合,改編了山地舞曲,並且以「我們都是一家人」作為結束歌曲,最後在歡呼以及喊口號,整個舞蹈變成了一種表演的型態,失去了為何跳舞的意義。文中最為諷刺的地方,即是組成這個跳舞團隊的家政班班長在一天的練習結束之後,對於整體的練習狀況相當滿意,說出:「星期二我們只要再穿上山地服,就非常像山地人了!」原來,山地人不過是一種符號象徵,必須透過他人的肯定或是認可,才能成為山地人。這樣令人痛心的說法,回到當代社會,各式各樣如總統就職典禮、元旦升旗典禮甚至是接待外賓的場合,還是層出不窮,在強調民主、自由、尊重的社會,往往還是有著漢人中心思維。
原住民一直處於「被統治」的狀態,清朝統治初期,依據馴服的程度被分成「生番」與「熟番」,到了19th的晚期之後,這樣的分類被加上了地域的元素,分成了「平埔番」與「高山番」。而「九族」概念來自於日本殖民時期一地域與文化不同的分類模式,國民政府來台之後繼續沿用,並納入政府族群的編列當中。
1980年代是台灣社會運動最為興盛的時期,1984年「台灣原住民權利促進會」在原住民知識青年的推動之下誕生,有組織的展開了原住民的社會運動,爭取身份認同以及法律的權益保障為主。早期被稱作為「番」就具有大大貶低的意味,國民政府來台起先是以「山胞」(山地同胞)來稱呼,1992年先是推動山胞正名「原住民」,在1997年透過修憲將「原住民」更名為「原住民族」,目的在於承認整體民族定位。
一次次的族群正名運動,直到近年來原住民恢復傳統姓名的運動,整體的原住民人權運動皆是建立在族群的自我認同之上,但是跳出這些運動以及社會狀態後,不難察覺,即便再怎麼爭取以及抗爭,整個大規則還是屬於漢人文化,所謂的「原住民知識青年」也是受過漢人教育的原住民,也就是說,所謂的爭取原住民的權利還是被套在整個漢人社會的框架之下。
曾經有原住民作家說過「『原住民族』根本不存在」,為什麼會這樣說?從一開始的 9族慢慢的增設到14族,阿美族、卑南族、達悟族、賽德克族……等各個原住民族名人們嚷嚷上口,這些名稱並不是特殊的物種或是地區,而是來自於各族的母語當中「人」的意思。由此可見,所謂的原住民14族,各族本身就是一個族群,有著不一樣的文化體系與社會體制,雖然沒有文字,但光是語言就有相當大的不同。只是在漢人的思考之中,他們就是一群「原住民」而已。分散在台灣各地的不同原住民族群,在面對到如此強大且暴力的漢人文化衝擊,所面對的都是類似的問題,問題來自於漢人社會價值觀的不同。而對漢人社會的價值觀來說,這些不一樣的族群不過是不同的聚落罷了,在人數較少的狀態下,原住民們必須聯合起來才有機會對抗,也因此在總體面對政府時,必須以「原住民族」自稱。
在談論人權的時候,其實就已經陷入了漢人思維當中,在原住民的思維當中,多數是泛靈論,無論是花草樹木還是動物,皆有靈魂且需要被尊重,但因所謂「現代文化」的入侵,不可否認的這些現代化的確帶來很多的方便,但是卻忽略了更重要的尊重與理解。或許原住民所爭取的不能說是人權,即使是天神也無法賦予人與生具有的權利,在談論人權之前,更重要的是多一點的尊重與理解,而非以漢人中心思維去站在高位觀看。
《延伸閱讀》
瓦歷斯.諾幹為泰雅族作家,而不同的原住民族也有不一樣的思考,夏曼.藍波安的《航海家的臉》,前段是他對於父親的記憶,後半段則是他所看到的社會現象。
另外,馬躍.比吼也拍了一系列跟原住民姓名問題相關的紀錄片,近年來許多原住民開始改用母語的姓名,展現的是原住民對於自我的認同更加強烈,而希望透過這樣的自我認同讓外界能更尊重對待原住民。
排灣族詩人莫那能的這首詩,更是呈現出了原住民的無奈以及苦悶。
〈恢復我們的姓名〉
從「生番」到「山地同胞」
我們的姓名
漸漸地被遺忘在台灣史的角落
從山地到平地
我們的命運,唉!我們的命運
只有在人類學的調查報告裡
受到鄭重的對待與關懷
強權的洪流啊
已沖淡了祖先的榮耀
自卑的陰影
在社會的邊緣侵佔了族人的心靈
我們的姓名
在身分證的表格裡沈沒了
無私的人生觀
在工地的鷹架上擺盪
在拆船廠、礦坑、漁船徘徊
莊嚴的神話
成了電視劇庸俗的情節
傳統的道德
也在煙花巷內被蹂躪
英勇的氣概和純樸的柔情
隨著教堂的鐘聲沈靜了下來
我們還剩下什麼?
在平地顛沛流離的足跡嗎?
我們還剩下什麼?
在懸崖猶豫不定的壯志嗎?
如果有一天
我們拒絕在歷史裡流浪
請先記下我們的神話與傳統
如果有一天
我們要停止在自己的土地上流浪
請先恢復我們的姓名與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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