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ndre
《書籍資料》
書名:再見,大橋再見
作者:王文華
出版社:九歌
出版日期:2001初版,2005二刷
《書評》
社會議題,兒童絕緣?
在一些遊行抗爭場合,經常可以見到小孩的身影。對於參與抗爭的民眾來說,壓迫著他們的體制同樣也壓迫著他們的孩子;比如:父母失業,子女生活也會陷入困境;環境污染,小孩更常是最脆弱的受害者。有壓迫的地方就有反抗,小孩自不例外。此外,即便不是親身經歷,現在的小孩從電視新聞中也可以接觸到許多社會議題。
但我們的社會卻常以「保護」小孩為名,批評帶孩子參與抗爭的行為,同時也迴避教育孩子瞭解環保、勞工等等社會議題的責任,以致於我們看到許多青少年一邊打工維生,一邊卻對相關的勞動權利一無所知的現象。向孩子介紹社會議題的管道與書籍已經少得可憐,就更別提要在其中傳達進步的批判觀點。
都市原住民議題童書
本文要介紹的這本童書《再見,大橋再見》,處理的是一個一般童書所不談的社會議題:都市原住民。向孩子介紹原住民生活、文化的童書已有不少,但關於類似溪洲部落、三鶯部落這樣的都市原住民的,則相當稀少;本書算是個可喜的例外。
書中藉由一位賽德克族小女孩「噹噹」的觀察與敘述,呈現他們一家四口隨爸爸從曼藍安山的山谷部落遷往都市討生活的過程。由於擔任建築工的爸媽負擔不起都市昂貴的房租,他們先是在一個又一個建築中的大樓工地搭起蒙古包,後來則遷居到都市邊緣的橋下河濱土地,與其他都市原住民一起自行搭建住屋,形成「大橋部落」,總算有了一個比較像樣的家。
但好景不常,擔任建築工的他們遇上老闆落跑的慘劇,只能四處打零工,過著三餐不繼的生活,同時警察又三天兩頭來施壓,要求限期拆除,不然就要出動怪手強制驅離。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一家人最後只好遷回山上部落,展開一邊種地一邊經營民宿的新生活。
笑中帶淚的故事
除了最後的光明結尾之外,整個故事相當典型地再現了都市原住民的生活情境;對於接觸過都市原住民生活的人來說,許多場景應該都會有似曾相似之感。而在寫實之餘,作者更模仿原住民慣常的幽默口吻,呈現出他們實際面對的種種生活困境,讀來既逗趣、又令人鼻酸。
比如書的前段寫到一家人住在大樓工地的情況:
新建的大樓仍在蓋,裡面沒水沒電,即使在白天,裡面也是黑漆漆的,我和弟弟的功課都得在太陽下山前,趁著雪花般的日光亮,趴在陽台旁邊寫完,老師們總嫌我的字醜。記得三年級的老師挺愛盯著我,搖搖頭說:「噹噹!你是這麼可愛的孩子,這字……這字……實在是和鬼畫符差不多!」
「鬼畫符?」我看看我寫的字,果然是又大又肥,每一筆都想要逃出格子外頭,這也許和我寫字時的姿勢有關係,我寫字只能趴在陽台的地上寫,誰能趴在地上把字寫好?
或是:
有時我們一家人趴在陽台看夜景時,爸爸會這麼說:「天天住新房子,我們真幸福!」
「也許哪一天,我們就會住在被牆壁擋住的房子裡面,你們就看不見這麼漂亮的風景了!」老媽也這麼說。
主角和媽媽一起逛百貨公司時:
二樓以上大多是衣服和飾品店,擺得整整齊齊的衣物,很吸引人的,媽媽和我一件衣服一件衣服的比劃著,我們手挽著手,穿過一排女服務員排成的歡迎儀隊,就像是一對高貴的皇后及公主出來巡視一般,媽媽的口袋裡經常只有幾百塊錢,可是老媽看著那些衣服挑剔的樣子,卻和一流的服裝設計師同樣的講究。她總是對著每一件上萬的衣服輕輕的說:「這樣式不入流。」又或者搖搖頭道:「這質料,嘖!嘖!真不知道是誰這麼好騙,肯花這麼多錢買它?」我們不好騙,當然不會去買它。
遭逢老闆「落跑」的失業厄運時:
那時,他們做得最多的是就是彼此取笑,笑誰被多少個老闆欺騙過,笑誰去做過最笨的工作,他們笑得都很大聲,幾個人抽著煙,蹲在地上你一句傻瓜我一句笨蛋的笑罵,遠遠的聽來,我卻覺得他們的笑聲裡和著累。
……
那陣子就算放假了,我們也不出去玩,一出門又是車又是人,最重要的是大家的口袋都沒錢,出門的錢誰也花不起,只能窩在大橋部落裡吵架。
「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山裡的猴子愛吵架?」達歐這麼說。
「為什麼?」弟弟問。
「沒事做啊!那些猴子吃飽了,不打打架怎麼消化?」達歐笑著說。
運動可以帶來什麼視野?
本書作者王文華(不是寫蛋白質女孩的那個王文華,別搞錯)是個國小老師,連本書在內已經出版40多本童書。他從小半工半讀長大,在工廠、建築工地等等打工的地方也結識不少原住民朋友,師範學校畢業後自願前往南投賽德克部落教書,對原住民的性格、生活樣貌有了更深的體會。921大地震之後,本身也是受災戶的他,透過朋友介紹接觸到台中地區的一個都市原住民聚落,萌生了以此為題材的念頭。
據作者表示,他最後以一家人回到山上作結,因為他認為原住民最終還是應該回歸部落、重建原住民文化自尊。這牽涉到一些關於原運策略方向的討論,不是本文所能處理。本文只想提出一個關於寫作方法的問題:光明從何而來?兒少書籍固然常有「光明尾巴」之譏,但從將希望、寬容、勇氣、悲憫等等正面價值傳達給孩子的角度來看,這恐怕無可厚非。重點是如何寫?以及要給的是怎樣的光明?
本書對於都市原住民的困境作了寫實的描述,觸及了諸如工作權、居住權、社會福利制度、都市規劃、國家角色等等可再開展的議題,但整體態度卻顯得消極,對於警察前來迫遷的衝突點,也僅點到為止。更重要的是,對都市原住民生活的描寫在書的後半段嘎然而止,迅速轉移到山地部落場景。這種寫法不僅在情節的連貫上會造成障礙,也妨礙了對都市原住民議題的進一步思考,以致於最後給出的光明顯得突兀,沒辦法回應前面的段落所提出來的各種問題。
事實上,以作者對原住民部落情況的熟悉,他也很清楚山上部落絕不是什麼理想國,而是有著同樣複雜、難解的各種問題。但本書後半段為了有個光明的結尾,卻傾向不談部落面臨的問題(對此,該作者在另一本書《我的家人我的家》中較有涉及),反而把重點放在親族之間的互動與民宿的籌建,十分可惜。
對於這本出版於2001年的童書,如果以過去的原運、現在的溪洲部落、三鶯部落經驗來看,有沒有其他更好的寫法呢?這個問題也許值得你我一起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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