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美恩(東吳大學社會工作學系兼任講師)
談人權,多數是關照相對弱勢的人;談校園霸凌,多數會認為受凌者(被霸凌的人)是較弱勢的一方,而以教育的立場,受凌者要談人權,那霸凌者的人權又是哪些?教育的本質是協助學生成長,不應以「罪行」解讀霸凌者與受凌者的互動,不適合用法律定罪,用處罰代替輔導。
學生會變成霸凌者,背後都有故事,在校園團體中,每個人都會期待被他人接納,不管是從老師或同學的接納,會讓人有自我價值感。成人也有相同的需求,就如進入新的職場,面對許多陌生感,有點擔心、緊張,希望與同事相處融洽,被上司肯定工作能力,這些都是很自然的心理動力。
作為學生要被老師肯定,可用成績優異,聽話順從,特殊才藝表現等方式來獲得肯定,但這不是所有學生皆可以做得到;想獲得友誼被同學喜歡,大多是具備友善人格,親和力高,有幽默感或是某方面能力優異,外表姣好,很多原因都會影響學生人緣的好壞,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擁有吸引人緣的特質。有些特質或能力是先天生理因素、性格等因素,有些特質是家庭環境、教養方式等造成的。
當學生被老師和同學接納的期待落空,有人會變得退縮,自我價值感低落,對他們而言上學是痛苦多於快樂,這一類學生很容易被老師忽略,因為他們很安靜不鬧事。有人則用「失控、犯規」的方式博得老師的注意,用掌控同學得到被人擁護的感覺,像是實現了被人接納的期待。這是很多霸凌者不斷引發衝突的根本原因,用「失控、犯規」的行為獲得注意,內心是渴望被接納被肯定,看起來很矛盾,但也是他們能力範圍內會用的方法。
霸凌本質
家喻戶曉的日本漫畫卡通「哆啦A夢」的劇情,固定角色有胖虎、大雄、小夫足以說明霸凌事件的角色結構。胖虎是霸凌者,運用自己的「強勢」去欺負他人,在校園中的「強勢」,包括肢體的強壯、意見領袖、課業優秀、家世背景等因素。
大雄是弱勢者,在校園中弱勢的原因有成績不好,愛哭膽小,也有表現優秀被同學忌妒,或是行為舉止讓同學感到怪異,或是家庭背景(包括單親、外配媽媽、貧窮、父母職業階級等)被同學歧視,以及長相外型(包括胖瘦高矮,殘障,身體某些特徵等)的「不一樣」,會弱化孩子在團體中的勢力。
「勢均」就可以「力敵」,但往往勢已不均了,旁邊還有小夫幫腔作「勢」,讓胖虎的勢力更強大,大雄的勢力更弱小,就會促成了長期的霸凌行為。在校園中,小夫可能是「顯性的」,也就是三三兩兩跟隨著胖虎霸凌大雄的小跟班;他們也可能是「隱性的」旁觀者,雖有看到、聽到、知悉霸凌發生,卻心虛裝作不知道,內心焦慮、懼怕、尷尬的在旁邊默不作聲,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
不論是顯性還是隱性的小夫,都是內心懼怕胖虎的強勢,懼怕自己會是下一個大雄,成為胖虎的標靶,只好把自己化為顯性或是隱性的小夫來保護自己,這是自我防衛的心理機制,在沒有正確教育引導的狀況下,是很「正常」的行為,弱肉強食的叢林世界裏「求生存」之道啊。
反霸凌的預防教育,大部分大人都花心思在胖虎和大雄的身上,忽略了佔最多人數的小夫,小夫少一點,正義使者多一點,班級氛圍就會有友善文化,對於胖虎而言,沒有舞台沒有觀眾,沒有支持、沒有畏懼的眼神,也就沒戲可唱了。
學校可以怎麼作?
有了胖虎、大雄、小夫的角色結構,霸凌的劇碼能不能開播還要取決於校園文化與家長態度。如果校園教室中默許霸凌的存在,霸凌被視為「沒甚麼大不了」,那霸凌當然不會自動消失,只會更嚴重。有些學校嚴厲處分胖虎,逼迫胖虎轉學,或安排大雄轉班,「隔離」就成為當下最快速,也被誤認為最好的解決方法。然而胖虎可能只是換個地方找另一個大雄,或是要如何保證大雄不會再遇到一個新的胖虎?隔離和嚴厲處分只會看到短期的效果,對學生沒有任何教育意涵,從人權的角度看,學校握有權力扮演了「胖虎」的角色,去壓制霸凌者,並無發揮教育的專業。
台灣雖經過教改十多年的洗禮,但是多數的校園文化仍以學業成績為教育的目標,老師必須意識到社會變遷,乖巧懂事「很好帶」的學生已漸減少,少子化下被寵愛而自我中心的孩子增加;缺乏同儕經驗而低同理心的孩子增加;因為父母忙碌、婚姻失調環境下,心理渴望被呵護被注意的孩子增加;還有注意力缺乏、過動傾向、學習障礙、情緒障礙..等特殊兒童也在增加。這些變遷代表著學生的「一致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各種多元背景、不同樣貌、特質與需求的孩子越來越多,老師若不隨著時代調整,增加輔導專業能力,勢必教學成就感就會遞減。
許多老師的確很認真的花時間處理霸凌,但多數有挫折感,原因往往是學生無法內化老師說的規則,學生無法落實「零霸凌」在行為上。面對胖虎的好鬥、爭辯、無禮、屢勸不聽時,有時會令老師感到不悅;甚至在協助大雄時,面對他的怯懦、挑釁、孤僻等特質,也會令人感到不耐煩。
身為老師要提醒自己,處理學生的問題可以有負向情緒,但絕不要否定學生的價值,因為老師的評語影響學生對自己的價值感,處理過程中注意肢體語言和表情,在老師的眼中學生若感受到自己是個很糟糕的人,自我價值感將會蒙上一層陰影,變成低自尊的孩子容易轉變成「加強版」的胖虎和大雄。改變學生行為是長期的工作,用處分或責備來達到控制的目的,只是短暫的解決問題,學生的霸凌行為勢必會往其他出口發洩。要以尊重人權的態度,用對方法輔導學生,看到每個學生背後的故事,給予適當協助。
教育部已推行校園安全專案多年,許多學校有積極的「反霸凌」的行動,已不再是像以前鴕鳥心態逃避忽視霸凌的問題,台灣社會已具備反霸凌的社會氛圍,但是老師與家長都需要更多的正確概念與處理技巧,讓霸凌減少,學生得到教育的滋養,產生接納包容他人的涵養,「零霸凌」的理想世界就不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