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柏儀(英國倫敦大學Goldsmiths學院社會學博士生)
今年五月一日,我隨同甫剛成立的「高等教育產業工會」,走上五一勞工節「反剝削」勞工遊行。並於日前一齊到教育部前陳情,要求教育部正視大學「非典型雇用」的歪風。幾年間的光景變化,大學裡的教授、職員、助理們也開始學習如何組織,甚至走上街頭,捍衛合理的自身權益,以及挽救岌岌可危的教育環境。
這段經驗讓我反思起了,過去十年來逐漸蓬勃的「人權教育」,有什麼樣的一種可能,可以從重視「校園勞動人權」開始,讓正身處在壓迫之中的師生們,能透過改變不合理的自身處境,達成一種實踐性的教育?
岌岌可危的校園勞動人權
「校園勞動人權」是一個比較少被提及的概念,但卻是非常多校園中的一份子,會遭遇到的課題。它影響到的,不只是我們常見的正式教師或職員們,還有日益廣大的「非正式教師」、「約聘職員」、「派遣清潔工」,正是勞動人權亟需保障的一群。甚至,就連學生(特別是大學生)當中,也有越來越多的人有在校內擔任工讀生、助理或實習的經驗。但這些人遭遇到的種種剝削、勞動條件下降等問題,卻經常缺乏正視。
例如,高等教育產業工會透過蒐集大學校園勞動權益問題的案例,日前歸納指出,短短數年之間,在政府要求的高教「自負盈虧」政策下,各大學已有八種「非典型勞動僱用型態」,使高教勞動處境持續惡化。其中包括了:兼任教師專職化,卻和專任教師嚴重同工不同酬;大量一年一聘「專案教師」出現;正式職員被改為一年一聘的約聘僱或外包;博士後研究員被當高級助理;專任教師遭片面修改勞動契約;研究與教學助理被剝削;學生領獎助學金卻要服勞務;實習生成廉價勞工…等。再不處理,儼然將出現「大學血汗工廠」。
如果單純站在勞動權益的角度來看,高教工會提出的種種質疑,有關當局早該處理面對。但問題是,「校園」經常被視為是各種「人權」、「勞動權益」論述的化外之地,有各式各樣的「教育考量」、「學術目的」、甚至是「道德價值」,能夠抹煞爭取權益的呼聲。
就在高教工會提出改革訴求之後,教育部的回應聲稱:「教研人員的聘用彈性及多元化,均來自其學術專業機構特殊屬性,以及因應學術變遷迅速之需求…不等同於高教工會所稱之勞動非典化,不應與勞動市場之論功計酬目的混淆」,一一否定上述八項問題存在。這個一句「學術專業機構特殊屬性」、「不應與勞動市場之論功計酬目的混淆」,不知究竟是在高捧學術價值,還是暗指校園勞動條件惡化無妨?我們得回問說:各大學受雇者們日益普遍的過勞、超時工作、低薪…處境,難道是大學工作該要有的一種特殊性嗎?
校園不是人權的化外之地,勞動人權更應該要實踐在校園之中。請別再說校園沒有勞動人權的問題。儘管,過去社會大眾對學校裡的教師、職員們的印象是「鐵飯碗」,大學教授更是享有崇高的社會地位。但這一切迅速地在改變之中。
不但「少子化」造成的大學退場、倒閉危機,已讓整體高教從業者有著巨大的焦慮;目前官方卻放任、甚至鼓勵各大學以兼任、專案等不穩定雇用的方式來召聘教授,用派遣工取代正職缺,更讓問題加劇。於是,不少找不到專任缺的「專職的兼任教師」因運而生。儘管同樣每週在大學上滿10學分的課、也得做研究、拼論文發表,折算下來的薪資卻不到每月2萬元。這樣嚴重和專任教師「同工不同酬」的狀況,就是一個亟待解決的勞動人權問題。
更別提,就在此刻,有成千上萬的研究助理,正在超時勞動著;越來越多的專任或兼任教授,被校方片面變更勞雇契約(例如新增一定期限內的論文發表數)以追求評鑑成績。隨著教育的降低成本、增加績效的「教育企業化」意識形態影響,短短幾年間,過去花園般的春風化雨場域,已漸漸被血汗勞動所取代,人人苦不堪言。
近在眼前、實踐性的人權教育
換句話說,對於在校園中的師生來說,「人權教育」實際上是近在眼前的事情:我每天上學接觸到的老師、職員、工友們,他們的工作環境合理嗎?勞動權益有受到保障嗎?或者,就在我們身旁的同學們,他們在學校裡擔任工讀生、研究助理,或者是在校外打工,他們的勞動人權狀況為何?薪資是否高於基本工資(時薪103元)?有沒有獲得法定的勞健保?當看清楚了問題後,我們是否願意如同美國哈佛大學、英國倫敦大學、香港中文大學的學生一樣,為了校園工友、清潔工的權益,採取各種異議行動(陳情、聯署、集會、遊行、佔領…等)來要求校方改善?
隨著這樣的觀察養成習慣,甚至在面對權益受侵犯時,有著挺身而出的經驗,所謂的人權教育,才會是一種在未來教師或公民身上紮了根的教育。於是,進入校園的新科教師們,不但是通曉人權理念的「經師」,也會是採取行動捍衛人權的「人師」。
這些人會熟悉知道,在大環境都抱有一種保守氣息、默許人權被侵犯的時候,應該以及能夠採取哪些方法來改變現狀。例如,看到中學生依然遭受體罰(根據筆者今年一次和台北市高中生座談的經驗,他們之中仍有三分之一國中時有遭受體罰),他們不會坐視不管,知道如何介入改變。當自己發生了加班沒有加班費,從事危險工作卻沒有充足保障時,他們會斷然拒絕。並且,他們會不吝於把這樣維護權益的經驗傳達給下一代,讓未來有著清楚的典範可循,不再瀰漫著「反正爭取這些也沒有用…」的抱怨。
這樣前仆後繼的過程,就是從校園勞動人權出發,所可能實踐的人權教育。人權的確不只是理論,而是要靠起而行來捍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