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智堯(國立成功大學政治學系校友)
《影片資料》
片名:不一樣的月光
導演:陳潔瑤
演員:方志友、曹世輝、張金振
片長:100分鐘
年份:2011年
《劇情介紹》
一個被遺忘的部落傳說,引起外地劇組的好奇。那是一段關於「沙韻」這個泰雅族女孩的故事,這個傳說被埋藏在六十幾年前的深山裏。
當年的族人,早已搬遷到山腳下,對以前部落的記憶不那麼清楚,對「沙韻」的事也各有說詞,就更加深了劇組對這個故事的好奇…。
尤幹,一個又愛打獵又會踢球的部落高中生,始終搞不懂,一個早就被族人忘記的故事,為何讓外地劇組對部落那麼得好奇?但尤幹的阿公,
是唯一看過「沙韻」的老人家,他手中握著那張沙韻的照片,始終不肯交給劇組。照片似乎對阿公,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尤幹一直想帶阿公回老部落,因為那是阿公的心願,但那是一段遙遠的路程。根本沒人知道,回山上的路怎麼走,只有阿公還記得。
瞞著家人,尤幹偷偷帶阿公上山,劇組企劃小茹也跟著去。
於是隨著老人的腳步,展開了一段深山的驚險歷程,也解開了劇組對深藏在山裏幾十年的秘密…。
(取自Yahoo!奇摩電影 http://tw.movie.yahoo.com/movieinfo_main.html/id=3437)
《心得影評》
已故台新金控總經理,同時也是作家、山痴及本片支持者的林克孝先生在他的〈找路〉一書自序中說到,每當他想寫點什麼的時候,心中總會突兀地冒出一句:「吾乃常山趙子龍也!」同時提起與書內容同樣風馬牛不相及,那個在〈三國演義〉中被過份誇大了的角色 ── 天才少年姜維。從歷史的角度,也許姜維從來不如演義中所演繹那般允文允武,但他認為真正的史實記載並不特別重要,更教人汲汲探尋的反倒是那些令歷史添色的傳說,與沙韻的故事有相同的迷人之處。
〈不一樣的月光〉這部電影,主題就是圍繞在一個原住民姑娘的傳說,但它不只說了這些,還說了很多很多。也許更重要的,就在於那傳說以外的「很多很多」。
當我第一次看這部電影,由於同期有〈賽德克.巴萊〉這部動作長片,兩者間截然不同的節奏頓時產生一種「是不是錯失什麼基本認知」的想法。後來上網找了評論,覺得說得最好還是那句:「就好像原住民日常的生活,只不過多了部攝影機在拍攝他們。」是呀,正是這個感覺!整部片充分呈現南澳山裡的靜謐與美,原住民小孩的互動嬉戲,緩慢的生活步調,除此之外無甚潛台詞與祕辛,大可放鬆思緒來看。那麼,先前這「是不是錯失什麼基本認知」,可能正代表了我這漢人後裔對原住民族的不熟悉或誤解,又因著自己腦海預先裝填了滿滿刻板來反求電影,想來也如片中闖入原住民生活尋找題材的小茹(方志友 飾)那般,無意間充滿了初來乍到的文化鴨霸吧。
這樣一部半紀錄片式的後設電影,儘管結構有些鬆鬆散散,儘管鋪陳有些平淡,看到一半,第一個冒出來的想法卻是:「是一部讓人無法討厭的片子!」因為裡面所有的角色,演員們實在太自然可愛了。幾幕尤幹無厘頭的發言:「我很帥嘛?」「那我們在一起會很好笑?」都讓人笑得合不攏嘴。小茹的隨和執著,阿國的兄弟情,爺爺的純真童趣,又在歡樂之餘投下另一種情緒。但還是得以瞥見一絲悲喜劇的黯影。透過陳潔瑤導演同為泰雅的眼界,細膩捕捉當代南澳部落的橫切剖面,從日治迄今外來人事物如何影響著他們,傳統捕獵的承續,長幼之間家常語系消長,青壯人口流失,甚至單純的小情侶互動因漢人典章考試生變,都讓我們一睹近貌,山區裡的生活並不全是悠閒美好的,也有苦澀的一面,足跡與脈絡盡顯無遺。
提到族群,我曾經認為(或至少現在還這麼認為)是難解的一部份,因為所爭不過立場。〈賽〉片的幕後製作便透露出這樣的艱辛,在漢人與原住民觀點間求同存異取平衡並非易事。但〈不一樣的月光〉或多或少巧妙圓融了它,使它容易咀嚼消化。片中穿插兩名來自北京任勞任怨的攝影師,跟隨小茹上山下海,曾令我不解其意,後來想想面對文化強勢,可能導演想要傳達的是:對原住民而言,台灣平地人與大陸人本質上並沒有什麼不同,都屬外來客,都是消費、觀看的一群,我們歡迎,但仍須保有自覺。因此其間多處指涉原民意識的片段,如秀惠說她最愛的歌手是張惠妹;在教會,牧師謂上帝愛原住民,也正是這個原因吧。
如此看〈不一樣的月光〉這部片強烈的後設質地,似乎就毫不奇怪了。這是一部關於電影的電影,一個探索故事真相的故事。一份半紀錄片式,卻不是紀錄片的紀錄,不成答案的答案。如同吳鳳神格化渲染過的生平,沙韻之鐘的故事也不斷被改寫,她時而悲壯淒美,時而愛國忠忱,依歷任治者立場所需不一而足,使她的真實形象眾說紛紜,曖昧難分。在外來他者視角下,失去詮釋權的原住民族只能不斷自我改造,變得患得患失;而隨著歷史不被尊重,包括沙韻其人究竟為何的真相,遂成了遙不可及的那盞月光。
或者,誠如林克孝先生所言,真相已不再重要。這一路追尋的過程中,各方題材彼此交綻迸射出的五彩,才是它碩果僅存最美好的價值。而沙韻,在所有光環消褪蝕盡之後,就讓她是一切吧,回歸山林,回歸溪流。沙韻是十三或十七歲的少女,沙韻是好聽的泰雅名字;沙韻是原住民的故事,沙韻就是沙韻…。
現今大眾耳熟能詳的國語經典「月光小夜曲」,更古早的版本即日文「沙韻之鐘」。悠緩旋律冉冉中,這盞不一樣的月光獻給原住民,那無論在日人、漢人填詞時,都遠遠未能綴補上的歷史陷隙,一段遺失罅漏的空白。片尾安排了爺爺過世,雖對族親有憾,但他歸返童年老流興部落的心願已然兌現,彷彿作為人生最後一趟壯遊,在祖靈大地上對自己的父母傾吐心底話,抒發無限念想,也圓融了生命。在小茹手持紀錄的影片中,尤幹爺孫倆一起跳舞嬉耍鬧烘烘的畫面,不知怎麼地教我格外眼眶濕潤。
看完〈不一樣的月光〉,終於理解那股「是不是錯失什麼基本認知」的想法由何而來。接觸多重口味的院線片,被制式化情緒養慣了胃口,原來自己許久未從觀影中體會到最直接的真誠了,而它無疑是場美妙的旅程。本片除以原住民觀點出發為特色,更多的是人與人之間皆有卻不擅表達的情感,這些情感由素人演員們演繹起來自然不忸怩,不單讓人無法討厭,還打心底升起一圈圈漣漪的溫暖與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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