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惠真
六月八日
第二節下課時，訓導處周主任打對講機上來說，學校鄰近的「新奇玩具店」陳老闆要來拜訪。玩具店老闆並沒有孩子在本校就讀，他要來看我，到底是什麼事情呢？正在納悶時，周主任就陪著陳老闆走進了校長室。
經簡略的寒喧問候之後，我們就談入了主題。原來是五年六班朱宏志欠了玩具店五千多元的帳，而玩具也拿不回來，陳老闆擔心宏志出了什麼問題。
我一聽，著實嚇了一跳，宏志是本校佩臻老師的小兒子，為什麼會欠玩具店這麼一大筆錢呢？
聽陳老闆說，最早佩臻老師偶而會帶宏志來店裡買玩具，後來宏志下課路過玩具店，都會自己進來玩玩店裡的新玩具，有時候問問價錢之後，隔幾天就會帶錢來買，後來變成店裡的常客之後，每次看到宏志對新玩具愛不釋手的時候，老闆就說：「如果真的很喜歡，可以先帶回去給父母看，父母同意你買的話，再把錢送來就可以了！」
剛開始，宏志拿玩具回去，隔天就會把價款送過來，有時候爸媽不同意，他就很快的把玩具送回來。後來雖然也曾積欠過幾筆款，因為錢數不算多，後來也都還清了，可是最後連續欠下的這三筆，都是比較貴的玩具，上個月，陳老闆在巷口遇到宏志，宏志一再央求老闆，千萬不要告訴父母和級任老師，他一定會還錢，可是過了一個多月都沒下文。老闆這才想到這孩子是不是有什麼隱情，可是因為答應宏志在先，不便直接找江老師和級任王老師，只好來找我們商量。
我問陳老闆，宏志自己來買玩具多久了？多久買一次？到底總共買了多少玩具？陳老闆想了一會兒說，宏志自己來買玩具大概有一年了，剛開始，很久才會買一件，這學期開始就比較頻繁，後來幾乎每星期都會買一件最新的玩具。到底總共買了幾件，老闆也記不清了！
周主任本來想先墊錢還給陳老闆，可是陳老闆說，他今天不是來要債的，純粹是因為擔心宏志出了什麼問題。我深深的被陳老闆關愛宏志、為宏志設想所感動，所以一再的表示感謝，並答應一定會幫忙查清楚之後，設法讓宏志付清欠款。
送走了陳老闆，我和周主任研究之後，決定請林主任過來一起討論，因為宏志這學期好像負責打掃輔導室，因為林主任很有親和力，學生幾乎都很喜歡她，於是我立刻請林主任來，當林主任知道事件本末以後，當下就表示，這件事大家要暫時保密，讓她私下和宏志談一談再說。
六月十一日
午後，林主任和周主任一起來校長室談宏志的事。由於林主任和宏志第一次的談話，就很技巧的問出宏志的煩惱，林主任立刻借錢給宏志，讓他先把玩具店的欠款給還了，很快的，宏志就很信任林主任，在第三次談話時，林主任就攻破了宏志的心防，探到他內心的最痛處。
原來宏志在四年級以前，一直都表現得非常傑出，常常當班長，他就認為自己很厲害，沒想到升五年級，到了六班以後，才發現自己很不行，而且每況欲下，，每週的排名一直在落後，從當徒子掉到當徒孫，讓宏志感到很沒面子，覺得同學都瞧不起他，只有當他帶著新奇的玩具來學校秀給同學看的時候，同學才會圍著他、拱著他，讓他覺得似乎挽回了一些面子。
宏志說他一開始買玩具的錢，都是提領以前每週存在學校的郵政儲金，後來儲金只剩一百多元，他怕媽媽發覺就不敢再提，於是偷偷的從媽媽的皮包裡拿錢去買玩具，剛開始只拿一兩百元，媽媽都沒發現，上個月拿了一張千元的鈔票，媽媽發覺錢少了，好像開始在懷疑宏志，所以宏志不敢再拿，可是又發現只有上千元的玩具才足以引起同學的興趣，所以才會一下子賒下那麼多的帳。
知道了原委，我們開始商議，要怎樣跟佩臻老師提這件事？要不要讓王老師知道？又要怎樣輔導宏志呢？
我們決定先讓佩臻老師知道，還是再麻煩林主任繼續輔導宏志，鼓勵宏志自己告訴佩臻老師，好讓宏志學習面對問題。
六月十四日
今天一早到校，看到佩臻老師和林主任在校長室等我，心想佩臻老師已經知道宏志的事情了！我仔細一看，佩臻老師眼睛有點兒紅腫，顯然是哭過或失眠了。
佩臻老師看到我就一再的向我道歉。林主任說，她前天已經說服宏志，宏志知道自己犯的錯是無法瞞住媽媽，只有面對問題，向媽媽道歉，懇求媽媽的原諒，整個事件才可能圓滿落幕，所以昨天在林主任陪同下，宏志自己很勇敢的告訴媽媽，並向媽媽認錯。
佩臻老師很感謝兩位主任的用心，立刻把錢還給林主任。雖然林主任事前已經請佩臻老師不要責罰宏志，但佩臻還是把宏志狠狠的教訓了一頓，自己實在太傷心了，所以昨晚一整夜都無法合眼。
我立刻安慰她說：「孩子都是在犯錯的過程中成長，每個孩子都會犯很多的錯，才會長大成人，所謂『大過不犯，小過不斷』，所以不必太為宏志擔心！」
我和林主任都勸慰佩臻老師，其實宏志很單純，而且在那種激烈競爭氣氛之下，作出這種行為，是情有可原。如今只要好好思考，該怎樣幫助宏志找回失去的自信心才是當務之急。
最後佩臻老要求我們，先不要把這事件告訴王老師，因為宏志說願意欣然接受媽媽任何的懲處，也不願意讓王老師知道他所犯的錯。我們答應之後，佩臻老師才放心的離開。
六月十五日
午後，周主任和林主任相約來校長室和我一起談五年六班的事。
對於王老師班上的情況，我早有耳聞，因為我去年八月中旬剛到任的時候，有許多家長親自或請民意代表和長官來請託，要求讓孩子能擠進王老師的班，當時我還不明就裡，只請註冊組長和教務主任妥善處理。開學之後，同學年好幾位老師陸續對我抱怨說，成績優秀的學生都到六班去了，而班上好幾位擠不進六班的學生家長，常常拿王老師的做法來要求老師，不僅讓老師們不勝其煩，也深感挫折。他們都要求，下次絕對不要再把他們排在和王老師同一個學年了。
我也一直非常好奇，到底王老師有什麼通天的本領，會受到家長如此的器重，又對其他老師造成這麼大的威脅呢？由於周主任是學校資深的主任，而林主任早我幾年到任，他們因為都處理過王老師班上的事，所以對王老師的作風和教務處的做法都相當的清楚。
原來王老師是學校最出名的明星老師，每次她帶完畢業班，要下來接五年級新班的那年暑假，升五年級三百多個學生當中，指定要到她班上的，每屆都超過半數，最後她都會精挑細選40名左右。而學校老師的孩子不管有沒有指定，教務處都會優先把他們安排在這個班，如此，學年中成績最優秀的學生，幾乎都擠在這班上，所以很難依照一般常規，以成績相同或相近的學生來作交換，所以同學年的老師也都有意見，最後王老師班的學生數，往往在50名以上，比其他班整整多了十幾位學生。
而王老師之所以會讓家長如此的器重，除了她全心全力投入班級教學之外，最主要的是，幾十年來，她一直延續過去升學時代的做法，無論大小考試或作業都給予量化分數登記，每週都統計之後排名次公佈，再據以重新排座位；全班分成幾組，每組成績最好的就當師父，成績差的依序當徒子或徒孫。剛開始，學生都覺得很新鮮很好玩，但到後來，配合優者受獎、劣者受罰的措施，學生壓力就越來越大，於是個個鬥志高昂，深恐每週排名落後受罰，或當徒子徒孫有失面子，所以都很主動；而家長則無須費心督促孩子，孩子就會自動自發的用功讀書、寫作業，所以所向披靡，名聞遐邇。
可是兩位主任也都發現，王老師班上的學生，雖然整體表現很傑出，可是班上同學之間競爭的氣氛濃厚，形成相當嚴重的排他情緒，把他人比下去的自私心隨處可見。而月考的時候，作弊的情形也比其他班級嚴重（當時的月考，還流行班級交換監考）。
月考過後，林主任就曾處理過王老師班上這樣的糾紛：一位學生社會科月考成績輸給另一位考滿分的同學，這位輸的學生居然不檢討自己的錯處，反而把考一百分的考卷搶過來，仔細的檢查，最後找到一個瑕疵，硬是要求社會老師扣分，把那位同學的分數給拉下來，而且在搶考卷的過程中，竟把對方的考卷給撕破了，社會老師才請林主任處理。不過這件事處理之後，林主任曾技巧的告訴級任，只是不知道王老師對自己的措施有沒有作過檢討。
接著我們就聊到採用競爭策略來刺激學生主動學習意願的做法，雖然能很快的收到效果，也深受家長的歡迎，但是若使用過當，將會造成一些嚴重的後果。譬如：會使學生忽略學習過程，養成表面學習的習慣；將使學生特別重視人的本性，忽略對認知的探究和好奇心；學生長期處在排他性的競爭當中，造成「以分數論英雄」的結果，勢必會麻痺其與生俱來的惻隱之心，無法感受他人的傷痛，失去感同身受的感性；而老師若在班級內過度運用競爭策略，不僅會使學生失去對人的愛和尊敬，而且與培育人類友愛、尊嚴、自信、信賴等教育的本質相背離；同時以最親近的同窗作為競爭的對手，不僅破壞班級和諧氣氛、也會影響孩子人格的健全發展。
最後兩位主任提出幾項建議，分別是：
第一、為改革本校分班選老師的困擾，建議分班改在四年級實施。
第二、嚴格拒絕分班時選擇老師的請託。建議先發問卷對老師有關分班的意見調查，
是否贊同除非輔導需要，否則一律不接受請託；若採取嚴謹的常態編班的話，
是否老師也贊同放棄行之有年為子女選老師的特權？
第三、建議把「如何將競爭策略正確的運用在教育上？」納入下學期全校教師進修的
討論主題之一。
想一想
1. 學生的成績是否屬於學生的隱私？
2. 老師把全班學生成績排名並公佈，對學生造成哪些影響
3. 您認為王老師這種「徒子徒孫」的做法，有什麼優缺點？
4. 學生若因老師的措施，備嘗失敗的挫折，他的人格權是否被侵害了？
5. 如果您是林主任或周主任，您會如何處理宏志的事件？
6. 如果您是宏志的媽媽，您會如何保護您的孩子？
7. 您認為不把宏志的事告訴王老師妥當嗎？
8. 如果您是王老師，您能接受別人對您行之有年的做法之批判，而作適度的修正嗎？
9. 您認為競爭在教育上的運用，會有什麼樣正面和負面的結果？
10. 您認為應該如何正確的運用競爭的策略在教育上，才能避免背離教育的本質，使負面的效果減到最低？
11. 不管學生的感受如何，每兩年就把學生打散，重行編班一次，在過程中，各班交換成績相近的學生，以達到
家長選老師的目的，您認為這種做法，具有何種教育意義？
12. 少數人藉著編班之便，享受選老師的特權，您認為對全體學生來說，公平嗎？
13. 您服務的學校有否編班的困擾？您認為應該如何做，才比較符合教育理念並兼顧到兒童的人權？ |